由财经杂志主办的“《财经》年会2019:预测与战略”于2018年11月13日-14日在北京举行。
北极光创投创始人、董事总经理邓锋出席年会,并发表演讲分享关于“自主技术的瓶颈与突破的问题”。
邓锋表示,科技投资出现了很多机会。今天中国的风险投资,谁都说自己是做科技投资的,包括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芯片、生命科学、生物技术等等,都出现了很多机会。
大家可能以为中国已经很先进的地方,其实有很多很多地方还差得很远。制造业可能大家可能比较自豪,但邓锋谈到,制造业里稍微碰到精密制造的东西就不行了。半导体的设备,芯片我们比美国差,其实制造芯片的设备差距也非常远。简单的精密仪器上的四列导轨中国都找不到一个做得很好的。
谈到最近热议的营商环境,邓锋表示,中小企业的营商环境特别重要。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深化市场化和法制化改革。市场化当中,中小企业是创新的主体。所以,给中小企业提供一个好的营商环境,是非常重要的,自主创新对科技企业是很重要的。营商环境不改善,根本没法做好科技创新。
以下为演讲全文:
我是一个在中美两地都做过科技创业,也做过科技风险投资的人,每个地方都做了超过十几年,每个事也都做了超过十几年,所以可能看的面更有国际视野。我站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微观的业界实践者、从业者的角度,来跟大家分享关于“自主技术的瓶颈与突破的问题”的想法。
过去的十几年来,中国的自主创新有了非常大的进步。我刚回国的时候想做科技投资,2005年找到好的企业都很难,真的非常难,大家投资都投到一些商业模式创新的地方。今天再来看中国的风险投资变化,谁都说自己是做科技投资的,因为确实科技投资的机会也多,包括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芯片、生命科学、生物技术等等,都出现了很多很多机会,已经不能跟当年同日而语,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到了国际领先水平,跟美国、欧洲、日本都可以媲美,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确实都是一些点,没有连成线,没有一个面。所以,实际上在很多地方都是跟世界水平相差很远,而且相差的水平不是以五年、十年来计,都是二十年、三十年的差距。
制造业可能是大家比较自豪的领域,中国制造业很强大,但是,制造业里稍微碰到精密制造的东西我们就不行了。半导体的设备,芯片我们比美国差,其实制造芯片的设备差距就非常非常远。简单的精密仪器上的四列导轨中国就找不到一个做得很好的。大家可能以为中国已经很先进的地方,其实有很多很多地方还差得很远。
所以,这些方面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自大的。不光跟美国比,就是跟日本、欧洲比,我们在很多地方也相差很远,这需要做投资的、做创业的多少年的努力。这其实也提供了一个机会,到处都有创新的机会。
今天中国的人才也已经非常多了,回来的海归也好,本土的也好,都非常强大了。资金上的支持跟当时不可同日而语,已经很多了,怎么用好其实有很多机会。
说到自主技术创新的瓶颈和突破,还不是基础的科学。最大的可能还是人才的问题,我们培养人才的方式有问题。中国人才的培养是应试教育,不是为了创新型人才培养,有一条我想强调,今天中国跟硅谷相比,很大的一条是全球人才,有没有可能吸引到全球的人才?为什么硅谷那么强大?人家都说硅谷叫“IC”,IC不是集成电路,叫Indian And Chinese”,Google是全球人才聚集的地方,这是创新最基本的要素。
我们看看大陆,回来一些海归,但是能不能吸引全球的人才,跟世界上几大城市比较,北京是外国人才居住比例最低的,我们其实不是一个移民国家,更不要说今天在北京居住的外国人,有多少是搞科技创新的?大量的可能是商人,跟他的国家做生意的,这样的人很多,真正做科技创新的很少。
我们是不是需要只把硅谷的人才引进?不需要,现在我们投的公司,有些在罗马尼亚,罗马尼亚的数学非常好,它做计算机软件非常厉害,AI也非常厉害,工资还很便宜,俄罗斯就不用说了,莫斯科大学数学系的老师就一千多个,非常厉害。这些国家的工资又低,人才又多,能不能把他们吸引到中国大陆来参与我们的创新?怎么吸引这些人才?就需要一些基本的环境,有时甚至不是说给他多少钱。
比如说国际学校,我们跟北京市政府谈,北京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吸引人才,因为医疗资源、教育资源,北京跟很多地方比很好。即便如此还是不够,真正把教育做好,把医疗资源做好,就能吸引全球最好的人才,再加上税收和更好的环境,包括空气,如果能够逐渐改善,就可以把全球的人才吸引过来。平常我们老讲产学研,科技成果转化,其实科技成果转化这个词不应该这么用,这是错的,大家现在可以看到,学术界和工业界之间有一道很厚的看不见的围墙,各干各的,两边的交流很少。
硅谷就不是这样,硅谷有斯坦福大学、加州伯克利大学分校,老师们经常看到业界的大公司,包括英特尔都是斯坦福老师参与创立的。包括很多业界的人去学校讲课,讲的都是业界实际发生的内容。确实现在创新的重点是在工业界、企业,而不是大学。
我是清华大学毕业的,我可以说一下清华,有些系就跟个体户一样,每个老师自己搞一个小课题组,搞不了大项目,根本不可能搞大项目,而且他没有那些资源。现在做一个计算机的人工智能,需要的是数据,数据从哪里来?需要上百台、上件台的服务器同时工作才能做出一些研究,学校哪有这个?所以,从研究开始,选题开始,也不知道选什么样的题目,因为碰不上这样的题目,从选题开始就要跟业界结合。
不要说我先做出一个科技成果去转化,现在不是一个算法就解决问题的时候,说我做了一个很牛的算法,不是这样的,你需要大量的数据,在数据上去做一些新的创新。包括重视企业的创新,包括企业和大学的结合,我觉得这是硅谷成功的因素,也是今天我们碰到的一个问题。很关键的产学研结合的问题,这道墙打不破是不行的,我也在清华推动这件事,这是非常需要的。
整个营商环境,特别是中小企业的营商环境特别重要。今天的问题是怎么深化市场化和法制化的改革。市场化当中,企业是创新的主体,我想说中小企业是创新的主体。您可能会说美国都是大公司,Google、微软都是大公司,你要知道他们开始做创新时都是小公司。过去三四十年,你看今天进入世界500强的大企业,所有的科技企业基本上都是由风险投资催化的,所有这些公司都是市场化的。给中小企业提供一个好的营商环境,是非常重要的,自主创新对科技企业是很重要的。
我们碰到很多实际的问题,你去装修一下就知道,你要过多少个关卡,有很多障碍,中小企业根本不可能做到,除非你有很强的关系。我自己碰到一个问题,我想把公司从一个区移到另一区,不允许。为什么?因为税的问题。这种营商环境不改善,根本没法做好科技创新。
硅谷有B2B的科技创新和B2C的科技创新,很多2B的企业做得很好。中国呢?百度、阿里巴巴、腾讯、BAT,还有京东、头条、滴滴、美条,都是2C的,做得很好,市场化。2B的有吗?华为可能算是一个,其它很难找得出来,华为还是出口国际上做的多。2B的科技创新有一部分,但是前面是靠商业模式创新。
为什么中国就出现这个问题?因为是强关系竞争生意,不是靠科技、靠技术。今天在中国基本上所有2B的生意都是强关系。你的技术多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打进这个客户,打进客户靠什么?什么叫强关系,说得好听一点是做好客户关系,说不好听点,有多少灰色东西在里边。我们说领导腐败,下面每一个层次的人有多少腐败?渠道有多长?链条有多长?中间有多少个人要打点?能做得好吗?企业的利润全被这个吃掉了,根本做不好。
不把这些灰色的打掉,不严惩受贿和行贿的人,中国2B真的做到科技创新很难做到,这就是营商环境的事,不是说花多少钱做一个什么科技创新的新的行业,你把整个商业环境给改善才是最重要的。
中小企业创新,中小企业多受大企业欺负,受国企欺负太多了。不说别的,看看中国三大运营商的财务指标,看看它的应付款有多少,它的应付款代表了我们的应收款,很多企业被逼着先去做服务,根本不给你钱。中国有一个运营商,基本上平均要两年时间才能付企业钱。今天你干这个事,两年以后才能付你钱,多少企业被拖垮。有一个现象很有意思,凡是跟运营商做生意,没有一个企业长期做得很大。一时由于一个领导的关系做起来,但过两年又不行了,它在商业上就没有说遵守商业规则,也没有双赢的概念,从来都是“我赢你输”,从来都是这种思路,把你压榨到最后。
你起到的是不遵守商业规范的坏典范的作用。今天不遵守商业规则,大量的这种大国企,也有政府不遵守商业规则。“为什么投资不过山海关?”一个是人才缺乏,一个是我们不敢到那边,一个没有商业信用的社会谁敢投?不是说所有,东北也有好的,就是说背后带有大家的一些考虑,都在这上面考虑。
低价中标,导致什么?本来应该是几千万的成本,结果几百万就中标了,甚至一分钱不要都中标了,这完全阻碍科技创新。因为我自己本身的创业和我投资的很大一块是信息安全,低价中标你自己就受害者。因为大家不去搞创新,不去搞研发,信息安全是一个科技含量极高的,但是我再好进不去。结果你今天用的安全设备全都是看着好像不错,挺好的,但其实很多问题都是摆设,就是一个表面文章,根本给没有把真正的科技开发做好,反正不出事的时候看不出来,好几年以后才出了事。结果用这种方法,真正的科技创新没法干。低价中标听着好像是好的规则,但其实都是害了整个科技创新。
有些地方规则定得特高,甚至定的比美国还高得多,比如说临床的实验,可能新的技术临床的要求特别高,没有人能达到。怎么办呢?实际执行当中就变得很低,违反就违反了,那你当初定那么高规则干吗?好像听着跟世界接轨了,但谁都做不到,最后变成谁都不按照那个标准来,又都变得很差。
这些东西我都觉得是营商环境需要改善的,其实也可以改善的。我选的这些听着好像是很大的问题,其实都可以改善,看怎么进步。其实可以制定规则,大企业不付款,一个规则下去,不付款就可以起诉你,罚你,国家可以规定“国企不能拖欠中小企业的钱”,像这些东西其实可以做到。我说的某些东西可以做到,所以我提出来。
投资上,国家原来说直接投给它认为好的企业,现在说不行,要跟市场结合,通过引导基金,投到市场化的基金,让市场化的基金投到科技创新企业。但是大家知道科技创新时间拉得很长,市场化的基金怎么办呢?政府给我20%,我自己再从市场上融80%,那80%的LP要求是短期的回报,结果导致整个基金的走向都是投向短期回报,没有人投早期,人民币基金一般是5年、7年,不会投10年。所以,现在早期的科技创新没有人投,或者说有一部分还可以是美元基金在投。政府的这种做法一定要改,投特别早期,就是投10年期或者更早,而且要给市场化,让市场化参与,同时利益让给他们,人家才愿意来。否则都做早期,听着好像挺市场化,但实际操作的效果达不到。
像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改善的,也是有方法,也是应该改的。
知识产权也是另外一个问题,听着我们这么重视知识产权,多少个专利,几个专利是有用的?其实知识产权的问题不仅仅是专利的问题,在知识产权方面其实最大的问题不是有没有规则,是怎么执行的问题。遇到地方保护主义,你去起诉它不行。现在可以跨境抓人,好多东西一做,真正执行当中就发现不可能落到地。大家都知道知识产权保护有用,都知道中国未来发展需要做,执行层面、操作层面的东西没有设计好做不到,再好的规则放在那儿也是摆设。
这些问题提出来不是抱怨,都是可以一步步进步的。只要多听取我们这些在第一线实践者的声音,一步步改善,其实是可以做到的。在制定规则的时候如果能够很好地跟第一线的人了解一些情况,设计一些可行的方法都是可以做到的。
总的来说我还是很乐观的,虽然有这些问题,但实际上你可以看到中国还是在前进的。十几年前我刚回国,2005年时问题比现在多多了,今天看有这么大的进步。再往后看,十年以后进步可能会更大。所以,从大的角度来说,我为什么还持续地做高科技早期的风险投资?就是看到了机会大于问题,也是可以突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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