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调研：全球变局下佛山重点行业产业链供应链深化与追赶路径

编者：

作者 | 朱森第

产业链供应链的安全问题在2020年凸显，但实际上全球经济的新一轮深度调整已在进行，全球价值分配体系亦将在动荡中重构。各国在连接与阻断的矛盾中探索新模式，在效率与安全的取舍中寻找新平衡。

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性与竞争性被提到国家战略安全的高度。2020年底，中央工作会议明确将增强产业链供应链自主可控能力作为今年的八项重点任务之一。

佛山市坚持将制造业作为立市之本的发展战略，在经济总量不断提升的同时，第二产业在佛山GDP中的占比长期超过五成。佛山工业体系齐全，产业链供应链的厘清、补齐短板和锻造长板，对于未来制造业的可持续、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亦关乎到佛山整体经济发展的韧性。

《财经智库》受佛山市政府委托，针对佛山现有的优势成熟行业以及具有未来发展潜力的八个行业，即高端数控机床、塑料加工和注塑机、工业机器人、陶瓷及陶瓷机械、有色金属加工、智能家电、动力电池、氢能的产业链供应链进行调研。

需要特别提出的是，调研所涉及的八个行业在佛山的发展水平不一，行业本身的发展阶段也具有较大差异，所面临的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产业链供应链“卡脖子”和短板问题的范畴，还包含相关行业如何进一步高质量发展、仍处于技术探索阶段的行业如何进行技术突破等问题。在调研佛山这八大行业的同时势必对全球和中国的产业链供应链进行分析。调研组根据佛山该行业的现实情况，作出相关判断，并提出相应建议。

在佛山优势产业转型升级的过程中，建议佛山结合自身制造业门类齐全的特点和抓住未来新兴产业的机遇，重点发展高端装备、工业机器人，以及氢能及燃料电池相关产业。 

此次调研的目的是摸准八个产业链的卡脖子与短板环节，结合国内及国外该行业发展情况、佛山本地情况，提供具有可操作性、可落地的建议，防范佛山上述重要行业断链风险，夯实上述行业高质量的可持续发展。

本次调研的形式为座谈和实地考察结合，并结合数据与资料分析。调研由中国机械工业联合会专家委名誉主任、国家制造强国建设战略咨询委员会委员、工信部智能制造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朱森第担任课题组组长，主要调研及研究人员有：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经济研究部副部长许召元、广东省科学院佛山产业技术研究院院长肖仁俊、中国机床工具协会原高级顾问邵钦作、中国塑料机械工业协会常务副会长粟东平、秘书长王静、买化塑供应链首席经济学家杨向宏、国机智能技术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工程师吴桐、中国机器人产业联盟产业研究部副主任陈丹、中国电器院副总工程师赖静、中国汽车工程学会常务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张进华、全国建筑卫生陶瓷标准化技术委员会主任委员，咸阳陶瓷研究设计院高级顾问李转、赛迪研究院材料工业研究所所长肖劲松等八个行业的行业权威及《财经智库》研究人员。调研组与佛山相应行业的龙头企业进行座谈，在充分了解其供应链情况、未来发展规划的基础上形成每个行业的调研报告。 

综合佛山企业意见与研究，课题组发现佛山真正卡脖子的环节较少，多为可以提升的弱项与短板，具体情况见图表。

此外，机械类产品普遍存在共性问题，受我国工业基础的影响，机械产品中大型的铸件、锻造件质量还存在一定的差距；高质量液压元件、电器元件、控制元件尚需进口。这方面需要国家整体制造水平的提升。

经过分析和研究，调研组将八个产业链的短板情况分为四类：1.面临卡脖子问题；2.目前供应链大部分依赖国外，但已有国产替代选项；3.可以基本实现国产替代；4.技术路线尚不是非常明确的前沿技术。

本次调研涉及的行业大多为经济性更高的重点行业，并非事关国家安全的战略性行业，加之这些行业已颇为成熟，几乎不存在绝对的卡脖子问题，更多是已有国产替代选项，但由于其稳定性、可靠性、精益性与国外品牌存在差距，在目前的情况下不被选择。这一类正是可以重点攻克的领域，是地方政府基于市场需求、施以适当的补贴可以着力的领域，也是佛山产业面向未来、做大做强可以发力的方向。

同时，调研中企业反映，阻碍行业发展的相当一部分并非技术问题，而是政策、产业大环境的问题，例如智能家居各端口由于标准不同无法互联互通、动力电池发展中的电价不具备竞争优势等，以及更广泛的人才、土地政策等问题。 

通过与佛山市有关企业的座谈调研，形成了对佛山市八个行业的产业链供应链的总体认识，在此基础上，对一些企业又做了进一步了解和沟通，提出佛山市有关产业链强链、补链、固链的几点建议。（具体建议在各行业报告中进行具体阐述）。

针对行业发展成熟程度和佛山本地行业基础，以及卡脖子问题的不同，建议可分为三类：

（一）针对佛山相对较成熟行业的建议

佛山的六个行业，高端数控机床、工业机器人、塑料加工及注塑机械、智能家电、陶瓷及陶瓷机械、有色金属加工，从总体上看产业链供应链基本完善，参会企业及专家均认为不存在明显的卡脖子问题，产业基本安全。但各个产业链中也还存在一些弱项、短板，需采取措施予以加强。

1、高端数控机床

高端数控机床中滚珠丝杠和滚动导轨，目前佛山企业采用日本、中国台湾地区的产品居多，也有采用南京、济宁等其他企业生产的滚珠丝杠、滚动导轨，但性能与日本、中国台湾地区的产品有差距。

滚珠丝杠和滚动导轨是机床最大量配套的功能部件之一，国内企业生产配套率不足三分之一。滚珠丝杠和滚动导轨还可用于其它机械如塑料机械、纺织机械等配套，应用广泛，市场规模大。因此可进行重点发展。

第一方案：可采取招商引资方式，引进国内项目来发展佛山市机床产业的滚珠丝杠和滚动导轨生产配套。据介绍，已有深圳大族激光科技公司拟在佛山市顺德均安投资建设滚珠丝杠和滚动导轨制造厂，应重点扶植该项目落户建设和投产。

第二方案：收购国内有一定技术和装备基础的滚珠丝杠和滚动导轨制造企业，成为佛山市机床产业企业，并促其发展。

第三方案：引进境内外技术和设备，自主投资建厂发展。国内如陕西汉江机床有限公司拥有丝杆磨床、旋风铣床和丝杆测量仪器等相关技术和制造设备，杭州机床集团有限公司生产滚动道轨磨床等装备生产中档产品，制造高档滚珠丝杆和滚动导轨则需要进口高精度丝杆磨床和高精度导轨磨床等。电主轴是数控机床主轴高速化的换代产品，应用广泛，目前主要从中国台湾地区进口配套。建议以佛山市生产数控车床和加工中心的主导企业为主体，在引进技术的基础上，自主开发电主轴，在自行配套应用的基础上，推广应用，扩大生产规模，形成产业，例如广州昊志机电股份有限公司已在国内有较大市场和影响。

2、工业机器人

工业机器人中关键部件，RV减速器和谐波减速器，是国内工业机器人产业的短板，已有不少企业投入资金和人力进行攻关和产业化。苏州绿的谐波传动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谐波减速器已形成规模生产并占有一定市场份额，佛山的广东天太机器人有限公司企业虽刚起步，但工艺上有创新，有可能形成气候。RV减速器难度较大，国内企业尚未形成有竞争力的产业规模。建议可与佛山具有相关优势的企业合作，研制RV减速器并上马量产的项目。

富士康工业互联网股份有限公司（即工业富联）已落户佛山，富士康是工业机器人的大用户，且已生产了成千上万的工业机器人，RV减速器的需求也很大。两方面结合起来，或许能解决国内机器人产业RV减速器长期依赖国外的局面。佛山工业富联的“智造谷”，原定位为“研究开发、应用示范、人才培训、创新创业”，在此基础上，再加上“精密制造”，以扩展原定位。如滚珠丝杠生产基地能建成，“智造谷”的RV减速器量产并具市场竞争力，加上佛山已有的数控机床企业，如佛威精密机械有限公司等企业，可将佛山打造成为国内精密制造的高地。

3、塑料及注塑机械

全电动代表注塑机械的主要发展方向之一，具有高效、节能、环保、免维护、高品质的显著特点。与传统液压式注塑机械不同，全电动注塑机械用伺服电机和滚珠丝杠进行驱动，注塑与合模部分要求很高的负荷承受能力，特别是注塑部分的滚珠丝杠，需要把粘度较高的塑性塑性材料以高速射出，并加以保持，这就要求滚珠丝杠能在短行程下运动并具有良好的承受高负荷的能力。目前主要从日本进口，国内有少数几家企业能做，供不应求，在性能上也存在一定的差距。

塑料加工机械中的大功率伺服电机，可考虑引进长三角优势企业，例如宁波菲仕技术有限公司到佛山建生产基地，以解决佛山塑料加工机械企业的就地采购，补上佛山这一产业的弱项。

4、陶瓷及陶瓷机械

陶瓷喷墨打印机上的喷头，集材料、控制、高难度加工于一体，成为行业“卡脖子”环节。之所以形成“卡脖子”，完全依赖进口，我们认为不是我国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由于“信息不对称”造成的，也就是说行业外可能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卡脖子”环节。基于以上判断，建议由政府科技主管部门牵头，发布相关的攻关信息，整合全国高校相关实验室、高精尖材料加工企业（甚至是军工企业），使用企业的资源，建立相关基金，联合攻关，解决技术难题。

经与苏州电加工研究所联系，了解目前为化纤喷头和熔喷布喷头打孔的电加工技术无法解决彩色喷墨设备的喷头打孔问题，需用飞秒激光技术。中科院西安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西安中科光机投资控股有限公司）具备相应的技术，解决解决喷头打孔问题。

此外，能源供给也是影响企业发展的重要瓶颈，建议由政府组织对天然气供应做出安排，包括如何足量供应，建立价格变动机制，以解决用气、供气之间比较突出的矛盾。

5、有色金属

佛山有色金属加工行业，在国内举足轻重，建筑铝型材在全国具有绝对优势，在中国建筑铝材企业20强中，佛山占了一半以上。佛山建筑铝材，在某些高端领域，与发达国家相比，技术先进性和产品质量等方面还存在一定差距。为此，需加大技术研发力度，加快智能化步伐。领头企业广东兴发铝业有限公司已着手建设智能工厂，但其他企业大都因智能制造的投资大、见效预期不确定而踯躅。建议佛山市有关部门，进一步采取措施，支持有色金属加工企业智能化改造，以提升企业的竞争力。其他几个产业的制造企业，也面临同样情况和问题，亦需加快智能化改造步伐，以实现产业链高级化。

佛山市的铝型材向高端工业铝材加工发展是目前的行业重点。建议引进工业铝材、铜材研发、生产加工、应用相关的企业、人才、科研机构，做好产学研机制，推动佛山有色金属行业的转型升级。

山东南山铝业股份有限公司、东北轻合金有限责任公司、丛林铝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等工业铝材加工企业，江西铜业集团、海亮集团等铜加工企业，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总院、中科院沈阳金属所等科研机构都在这方面具有相应的技术优势。

6、智能家电

佛山智能家电行业目前还没有达到顶峰期，仍处于爬坡阶段，这意味着佛山智能家电产业在向产业链更高端转移的过程中仍存在提升的空间。

建议广佛同城，协同发展。合力突破“卡脖子”技术，形成“点”的突破；补齐全产业链，形成“线”的提升；智能家电行业培育龙头引领，实现“面”的展开，点线面整体协同推进。充分利用广州半导体产业100家相关企业，涵盖芯片设计、封装测试、终端应用、装备材料、芯片服务以及相关领域高校科研院所，特别是集中了一批国内集成电路细分领域龙头设计企业。

此外，建议建立开放式物联网大数据平台，形成以用户为中心的智慧家庭生态圈。支持集成电路、新型显示等产业与系统整机（终端）协同发展，补齐产业链核心基础环节。

除此之外，佛山可以重点支持企业组织技术攻关的技术还包括：

针对传统降噪技术在改善家电噪音方面已经力不从心，必须研究新型突破性技术，大幅提高家电噪音控制水平；

以家居场景痛点为中心，通过 AI 技术的研究，让家电具备可感知、能思考、自我迭代，更加主动、精细、人性化的为用户服务；

电子电路环保治理中卡脖子的关键问题，在电子电路行业具有普遍意义；

国内对家电风机气动性能和噪声的研究起步较晚，缺乏系统的研究方法和对风机复杂流动、噪声机理的深入认识；

高速电机的软、硬件控制技术、叶轮设计技术等都是国内技术短板，亟待突破并赶超国外先进水平。

7、行业共性问题

数控机床、工业机器人、塑料机械等几个行业都有高质量铸件的需求，目前均依靠采购外地铸件，生产周期难以保证。可考虑佛山有实力的企业收购福建、江苏、山西等地较好的铸造企业，形成高质量铸件的生产和供应，省内江门市、韶关市的铸造企业也可列入此项考虑之中。如收购这条路不作为选项，则可考虑参股或开展战略合作。佛山本地限于资源和环保的条件，不建议发展铸件生产。

（二）针对氢能及动力电池行业的建议

1、氢的制取、储运是氢能产业加快发展的关键

佛山市发展氢能产业动手早，已在燃料电池汽车起步。目前上海和苏州的如皋亦在氢能产业形成了一定的基础。上海产业基础雄厚，汽车产业链规模和体量大，涉足氢能及动力电池早且科研力量更加丰富；苏州如皋则是政府大力支持推广，形成一定优势。

氢能产业是一个大系统，燃料电池发展也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发展燃料电池产业，需要全新的氢能源制取和供给等新兴产业和新型基础设施保障，需要强化区域联合。建议佛山从大湾区范围内构建区域级燃料电池汽车应用环境出发，大湾区各地形成“特色鲜明、各有侧重、区域联合、协同突破”的产业发展和应用示范格局，从中确定佛山的切入点和着力点。氢的制取和储运是氢能产业发展的关键。目前佛山急需系统地解决作为副产品氢的石化企业，如何与佛山形成固定的供应链，并相应解决储运问题。佛山如能在氢的制取和储运技术上有所突破，将对我国氢能产业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也才能将氢能在佛山形成产业规模并得以推广。

佛山也可选择技术附加值高、有一定产业基础或技术资源的项目，加以重点支持培育，以集中资源，突破关键，形成具有佛山特色的氢能燃料电池产业。据了解，广东广顺新能源动力科技有限公司广顺的空压机、仙湖实验室牵头单位的MEA、清极能源科技有限公司清极的双极板及燃料电池系统等都已经有了一定积累。

2、重点发展动力电池回收和梯次利用环节

动力电池行业在国内已形成较大规模，宁德时代已成行业龙头企业，连续五年业绩保持高速增长，行业内其他企业也有较好表现，并已在佛山有一定布局。随着着一汽-大众华南基地涉足新能源汽车、一汽解放华南新能源基地以及广州的成车生产能力，佛山具备形成全产业链的潜力，尤其可以在动力电池的回收领域重点发展。

动力电池回收和梯次利用是新能源汽车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环节。如能科学组织、系统考虑，既可以有效利用动力电池效能，降低全寿命周期成本；又可以有效提高资源利用率，取得良好的环境效益。国家有关部门已高度重视动力电池回收和梯次利用工作，开始制订相关政策、标准、法规，开展示范推广工作，产业前景诱人。佛山相关企业在该领域起步较早，有一定优势。建议佛山市可重点围绕动力电池回收利用，理清产业趋势，探索产业发展和服务形态，积极参与国家相关标准、法规和政策研究，争取在动力电池回收和再利用领域形成领先优势。

（三）针对全国制造业共性问题的建议

几个行业都提到各类控制系统中的芯片、功率器件，需依靠进口。工业软件中设计和分析软件几乎全都用国外的软件，国内无适用的软件。这是国内制造业普遍存在的问题。

关于智能家电的芯片问题，以美的、海信为首的佛山家电企业目前已开始积极开展向上游芯片、存储等零部件的布局，但完成追赶尚需时日，现阶段“卡脖子”风险仍存在。长远看，有可能解决自给的问题。其他行业所需的芯片，则需依据技术难度和所需的量，依靠佛山的企业与相关单位联合进入国家的有关计划安排中，得以解决。

工业软件问题，建议在国家的安排中考虑佛山的切入点。

（作者为中国机械工业联合会专家委名誉主任、国家制造强国建设战略咨询委员会委员、工信部智能制造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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