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五环外OUTSIDE,作者丨尹凌,编辑丨真真
划重点:
陆家嘴美团外卖小哥的平均薪资在7000-8000左右,熟练的骑手月薪过万不算难。
美团众包骑手和全职骑手的比例6:4左右。外卖骑手属于高流动性行业,骑手留存率在20%-30%左右,江浙沪部分地区骑手招聘成本出现上升趋势。
本地生活服务中的跑腿业务成为不少骑手看重的一个收入加分项(时间自由、高昂的打赏),但也有喜有忧。
骑手五险一金问题,现实中缴纳和不缴纳的都存在,一些骑手主动要求不缴纳。成本项不可能是美团单方面背负。若骑手成本上升,最后大概率将会在运力产业链的多方角色上形成一个博弈。
最近两年,外卖行业自带“锦鲤”体质,时不时就得上个热搜。
6月19日凌晨,美团众包app的一位杨姓骑手火了,他以253单战绩排名日单量总榜第一,榜单第二名才37单。不可能完成的接单量让他成为焦点。随后,网上爆出杨姓骑手的留言,接单完直接点送取餐,疑似故意反抗平台。对于该事件,美团客服方面回应称:正在核查。
目前,这个事情的真相还众说纷纭。但不可否认,外卖已成为我们这代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放眼全国,超过4亿人点外卖,1000万外卖小哥,背后商户、代理商、运力承包商不计其数,“外卖产业链江湖”也已成为不能忽视的一个产业集群。
过去十年间,这1000万青壮年劳动力用脚投票做出了一场浩大的选择,拒绝进工厂,选择送外卖。满足4亿人口腹之欲的同时,人口结构、蓝领就业等各种话题浮出水面。行业被推到镁光灯下,平台算法对外卖员的控制,对制造业劳动力的“抢夺”等问题引发各方关注。
据媒体报道, 2021年5月1日起,美团开始推行外卖佣金新政,对商户分佣机制进行了调整。此举引发强烈关注,美团-商户-外卖这个产业三角如何牵一发而动全身?外卖小哥真实收入如何,怎样送外卖才能取得更高收入?这个群体隐秘的角落还在发生什么变动?而这些又将如何影响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
上海浦东陆家嘴环线的外卖小哥群体,成了窥视这个庞大生态的一个有价值的细小切面。上海所处的华东地区占美团外卖单量的三分之一以上(2019),而浦东陆家嘴,兼具人口最多的新区+精英白领精英重灾区的双重属性,让这里的外卖业务异常红火。
围绕这些产业话题,除了调研陆家嘴外卖小哥,我们也走访了上海、成都等城市的多家美团区域代理商、骑手外包商、人力资源招聘商、两轮车公司、基金公司等相关方,试图还原一个巨头拼图的一角,一份有价值的局部真实增量。
“两小时300,一天赚700-1000,一个至少一个w(一万人民币)”,外卖员李康(化名)像报菜名一样熟练的讲出自己的收入状况。末了,还不忘抱怨一句,昨天休息一天,差不多少挣800。
李康收入(右)与其他普通外卖员的对比
26岁的湖北人李康是一名已经四五年工龄的美团外卖员, 胸前挂着时下最火的电子烟品牌“悦刻”,从头到脚,衣服是中国李宁,鞋子是耐克,手机是Oppo。除了头顶上那一撮被烫焦的窜天猴般的非主流红毛发型,其他都跟写字楼里的普通白领并无多大区别。
一天500-1000元,这意味着李康一个月全勤的收入在1-2万元左右。可是出乎意外的是,李康的跑单量并不高,眼瞅着5月已经过半,他才跑了不到60单,“这个月不太想干,七八千肯定没问题,看看能不能到1万吧。”
上海美团众包骑手5月中旬单量排行
2021年5月19日,国家统计局发布2020年平均工资。数据显示,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为57727元。2018年,华东师范吕宣如团队曾经做过一个调查,上海外卖骑手的月平均可支配收入为6271元。而6000元,是上海打工人薪资收入的中位数,这意味着李康的收入已经秒杀了50%的上海打工人。
李康的收入并不是一个极端个案,美团的一个合作伙伴告诉五环外,在美团上海骑手的薪资体系中,7000-8000是平均收入,能到过万10%左右,两三万的确实比较少。
“我见过最牛的一个上海骑手,一天可以跑100多单,一个月能拿到四五万。”
一位不愿具名的外卖员收入
但就局外人的体验看,送外卖挣不到钱。前两天北京人社局副处长体验送外卖一天赚40元登上热搜,李康大笑,“他不会跑,他那样跑,再跑几个月还是挣不到钱。”
2021年5月的一天,我在李康的帮助下送了一次送外卖,从早上10点开始到12点,一共完成了两单,跑腿费20左右,一次交通违规罚款50,收入-30,很显然,我也没有掌握送外卖的章法。
“万元户”李康则复述了一天送外卖的日常:如果不是阴雨天气,李康每天会睡到10点左右起床,赶上中午11点左右的用餐高峰,开始刷刷手机在后台开始抢单,有大单就做,没有就等着。
这里的关键就成了抢单,抢单是个技术活,像李康这样的老手,从始发地到目的地,基本上扫一眼,他就能大概猜到这一单是否值得抢。
美团众包App后台抢单页面
这批外卖员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抢大单”原则:
1)只抢单价50元以上的单子,
2)优先抢跨江单,过江至少100,杨浦100, 黄埔200(交警多)
3)优先雨雪天气抢单
以上三个原则,都指向一个核心共同特征:高配送费。
美团外卖员的收入构成主要有几方面构成:距离和时间加价、配送费、天气奖励 。
每个指标有不同的加价梯度。根据美团5月发布的最近外卖佣金调整政策后,外界评价这项新政骑手的倾斜正在加大。但我们访谈的不少陆家嘴附近的众包外卖员却评价:外卖单价感觉越来越低了,抢大单不容易。
而对于饿了么,他们坦言配送费就更低了,李康注册过蜂鸟配送,没做过几次就放弃了。
一个上海美团众包沟通群
外卖骑手订单收入构成图
李康经常出没的陆家嘴环线,被喻为“中国版的华尔街”。东至罗山路,南至龙阳路,西、北濒临黄浦江。整个金融贸易区总面积共有31.78平方公里,其中陆家嘴中心区(东至浦东南路,南至东昌路,西、北濒临黄浦江),亦称小陆家嘴,面积只有1.7平方公里,却是全国唯一以金融、保险和证券及商贸为主要产业的国家级开发区。
这里聚集了626家金融机构,71家跨国公司总部,三大交易所,矗立着目前全球第二高的上海中心,号称“最有野心的人才能在这里活下来”。
陆家嘴环线附近,送外卖途中
严格意义上讲,李康是一名美团众包的外卖骑手,也就是兼职骑手,做兼职,需要先下载一个名为“美团众包”的App, 在上面上传身份证信息完成基础注册后,并没有过分苛刻的要求,只要身体健康,年龄在18-57岁之间,有一部智能手机即可。整个过程美团缴纳100元保证金。
美团在全国有470万左右的外卖骑手,这其中又可大致分为两类,专职骑手和众包骑手。前者占比40%左右,后者占比60%。这这两类人群很多都属于灵活用工关系,所谓的五险一金,很多人并不看重。
一个上海美团众包沟通群
选择众包,李康看重的是自由。“专职不自由啊,我想什么时候接就什么时候接,想接就接,不想接就算了呗。”
李康口中的自由,不仅意味着睡到自然醒的时间支配自由,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可以调配时间去接私活儿。目前除了美团外卖的生意,李康手里还有一份酒店服务生的兼职私活,每个月也能给他带来两三千的收入。这还不包括一些零散的跑腿打赏,仔细算下来,李康每个月能有接近2万的稳定总收入。
这种蓝领高收入背后是上海这个城市独特的供需结构。一方面是嗷嗷待哺的外卖、快递等蓝领服务业需求,另一方面人口结构里本地年轻人和白领精英都看不上这类生意,于是重担就落在了这类群体身上:文化水平和职业经历都相对一般的外地年轻人。
李康初中二年级还没读完就辍学了,他一路南下到深圳打工,辗转餐厅、理发店等多个行业后,最终来到了上海。年轻、外地人、肯干苦活、不需要五险一金,这些特质都让他完美符合了外卖员的标准。
李康的好朋友王阳,也是一个美团的众包兼职外卖员,跑外卖之余,王阳顺便把几个街区的住宅情况摸了个底,顺便做起了链家中介的生意。
“小区里很多住客户都是他送外卖认识的,都很熟,哪个楼层一清二楚。很多人搬家还找他呢,他手上十几套房子要出租。” 当谈起收入时,王阳有点犹豫,但表示一个w肯定是有的。
送外卖并不是李康来上海后的第一份工作,他曾经也有个白领梦。刚来上海时,他花了5万多块钱在上海皖清教育培训公司进修IT,后来又转向学习UI。学了半年多后,李康还是放弃了。“我一个同学最后学完证书什么都拿到了,但现在一个月工资才5000多。培训老师说干个一年多跳别的公司就能拿到1个w,那不也跟我现在差不多。”
“外卖收入还行,反正比打工强吧,就一直做做兼职。”
除了稳定的外卖跑单收入,李康的高收入背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低频变量,就是同城跑腿服务里遭遇的“横来之财”。
美团众包后台提供三种业务:帮送、帮买、外卖,前两种是同城跑腿服务,比如2021年4月,李康接了一单代买衣服的生意,衣服总价3000多元,豪爽的顾客光打赏就给了2000元。
2000元大单打赏背后,顾客与李康的对话
2000元打赏大单背后,折射的是本地生活中本地配送业务的崛起。
2019年,本地配送用户超过 4 亿,主要玩家包括美团、达达、闪送、顺丰、点我达等。以美团为例,外卖、到店及酒旅、新业务及其他是美团的三大业务,其中,外卖(帮买、帮送、外卖)是基石。餐饮外卖特有的“高频、刚需”的属性使其成为了美团平台上流量端的主要入口,依托外卖带动到家的其他业务。
所谓的万物到家时代,是不是正在加速到来?上海浦东陆家嘴的观察样本,似乎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在我们一个多月的走访过程中,出现了各种花式本地生活服务:帮忙买药、帮忙买衣服、帮忙倒垃圾,帮忙买花买草买大米,甚至还出现帮忙聊天、帮忙盯梢,帮忙打卡等各种。
25岁的女生小曲是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众包骑手,跟李康不同,小曲就只选了同城的帮买、帮送服务,帮买帮送对履约时间的要求较低、对于尚不熟悉路况的新手,似乎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这些跑腿服务中,可能会出现一些较高的顾客打赏,这成了他们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比如外卖员赵伟曾接过一个同城买药的订单,原定1小时送达的提单,他只用了20分钟不到,大喜过望的顾客在家门口楼道里直接塞给他一张百元大钞。李康则接过一个帮忙买土的订单,“一个浦东的顾客就说要5大袋泥土种花用,根本找不到土,一般小区都有监控不让刨,我最后没办法了偷偷跑到江边给他刨了5大袋。”最后顾客给了他200多的打赏。
外卖小哥们对奇奇怪怪的订单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比如,另一位不愿具名的外卖员小赵把盯梢生意转变成了常态,他现在成了一位兼职的“私人侦探”,一位女性顾客每天支付他200多元,工作内容就是帮她盯好男朋友公司地下车库的车位和车辆内部情况,早中晚一天三次准时汇报。
一位外卖员(右)帮女顾客盯梢其男友(左),电话测试一次100
这些形形色色的本地生活服务中,也出现了一些异样的杂音。
比如在同城跑腿服务中,李康会避开一种配送距离相同或者过近的订单,对于原因,他笑了笑不愿过多解释。对于这些杂音,李康表示投诉也鲜有作用,“你觉得客服是相信你还是相信顾客?看到开个玩笑,笑笑不要接就完了嘛,我们都知道的。”
一些“诡异”的订单
本地生活作为巨大的蓝海市场,数字化水平仍处于初级阶段,餐饮及服务市场发展空间和潜力巨大。满足 3~5km 半径内消费者生活相关高频需求的生活圈近场电商正在对传统的中心化电商形成冲击。
虽然有一年10-15万左右的外卖兼职收入,李康却打算过几年离开上海。
外卖骑手是一个高流动性的行业,一位美团的代理商表示,骑手全年留存率在20%~30%之间,并且具有高度的季节性和周期性,有些人是赚到一定的钱就不想做了,有的人则是闲下来才会来做骑手。
根据美团2018年发布的外卖骑手群体研究报告,80、90后为骑手群体的中坚力量,占比高达82%。虽然来一线城市当骑手收入可观,但工作不稳定,社会地位不高,而对于家人来说,他们更倾向于让自己年轻的小孩学一门手艺,盘个店面或者进企业。
在李康眼里,送外卖这是一碗青春饭,能持续积累并且复用的技能并不多。目前,送外卖给李康留下的最值钱的积累,就是他微信里这些的“私域流量们”。
“这个老板是我老乡,上次给他送了货,人家喊我去浦西的时候一起吃饭。这个是上次给粮油店老板买米,最后成了熟人,经常喊我......”
一位粮油商跟李康的对话
李康给我盘算着未来可能的出路,开理发店现在不赚钱,上海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理发店,而且在上海这个地方,光有剪发手艺还不行,还得学会忽悠。做餐饮也难。最后李康准备离开上海去湖南长沙。
选择长沙,一方面有那里也有亲戚可以照应,另一方面长沙生活、消费水平更低。
而在上海,租房是这些外地外卖小哥的最大开销。李康所住的陆家嘴环线,30-40平左右的老公房也要月租5000左右,即便是合租也不算便宜,上下铺,一个床位一个月就1200。
解决租房成本的途径,要么有投靠在上海的亲戚,要么一家人都是在上海打工,而对李康来说,吃住都在上海的舅舅家基本上不用掏钱,但他的消费一点都不少。他逐条列出了自己的消费清单:
一天固定消费100,抽烟50左右,一盒槟榔35。
聚餐吃饭、喝酒另算,搓一顿两三千成了常识。
社交、人情往来一月一两千。
李康到现在都没有办过信用卡,两三年前开过花呗,不过也都关掉了。
当被问到为何不进工厂时,李康的回答让人短时间很难反驳,“我那些朋友,去工厂也是为了赚钱,对不对。那我也是为了赚钱,我在外面一样的赚钱啊,为什么还要进工厂?”
在外卖骑手运力产业江湖中,存在着“美团/饿了么——运力提供商(趣活为例)——人力招聘商——骑手”这样一个产业链条。
其中运力提供商又被戏称为“包工头”,他们承担着给这些电商巨头持续提供人力的角色,整个行业格局按照规模自上而下分为:
第一梯队: 达达,100-200万骑手,绝对的行业龙头,物流快递为主,国内第一家运力上市公司。
第二梯队:趣活,新成达,骏达,兴城趣送等
第三梯队:其他自配即时物流,比如盒马等
具体到地方操作上,各个区域都有一些俗称的“站点”来管理全职的骑手。这些地方上的站点会给骑手提供派单等服务,有些地方也要求全职骑手每天必须到岗开会等严格规定。
位于成都的一个骑手之家站点
不少包工头对美团是爱恨交加。“美团过去对于供应商是比较强势的,过去会就是被骂的,从头骂到尾。因为我让你们赚到钱了,我骂你怎么了。你看现在饿了么开会,供应商骂你,80%赚不到钱。现在二八效应已经很明显了。”
对于外界关心的外卖骑手的算法控制,挣钱难等问题,一些“包工头”则给出了不一样的回应,“现在最主要的问题还不是骑手挣不到钱,而是招人难。苏州我们招一个稳定的人,光给人力的佣金都要4000了。现在来送外卖,大概率是比其他时候赚钱的。”
宏观上,用人成本的上升是一个人口结构的问题,而在行业中观视角上,招人难背后,是一个供需关系的短暂调整。
“2019年下半年出现这个苗头,中间一波疫情的原因,转而到了2020年6、7月份开始人满为患了,那时候骑手状况其实很恶劣,铺天盖地的负面你能看到。到了2022年底到现在,人真的很难招了。但后面如果供给上来了,又要出现那种情况了。”一位位于上海的人力招聘相关人士表示。
在整个产业链条中, 美团作为上游的分包公司,与骑手之间并没有直接的雇佣关系。不少运力商和骑手之间,也是一种灵活用工的关系。
对于骑手五险一金问题,一位运力提供商表示,这件事大概率最后不可能落在美团身上,如果靴子一定要落地,最后也会是形成一个多方博弈后的妥协方案。
美团的商业拓展模式分为直营和代理两种,直营是指美团直营团队+第三方众包骑手。而代理商模式下,通过代理商去商户拓展、线下开店、招募骑手等一系列操作,然后跟美团抽佣。
目前,以代理商提供运力为主,在个别城市,会出现专职运力商一统江湖的局面,但美团也在发展自己的美团乐送业务,双方的动态博弈体现在诸多方面。
一位行业人士告诉五环外,“疫情期间,很多兼职的都不出来送了,外卖骑手成本也高,最后聚合岛联盟那时候一天要亏几百万顶着,美团肯定是要平衡两方关系的,大家都是个相互博弈。”
“别的不敢肯定,但是我觉得今年外卖的配送费要大概率提高了。”江浙沪的一位受访“包工头”表示。
注:本文李康、王阳等均为化名。
更多精彩内容,关注钛媒体微信号(ID:taimeiti),或者下载钛媒体App
2022-09-14 钛媒体 App发布了 《星巴克加码中国市场,未来三年要新增开3000家门店|钛快讯》的文章
2022-08-11 钛媒体 App发布了 《白云山麾下公司虚抬药价“把戏”,被拆穿了》的文章
2022-07-06 钛媒体 App发布了 《为了帮00后卷王找到工作,简历修改师们拼了》的文章
2022-07-06 钛媒体 App发布了 《威尼斯向游客收“进城费”,国内城市如何借鉴?》的文章
2022-03-25 钛媒体 App发布了 《蔚来2021年财报发布:年营收361亿元,整车毛利率达到20.1%》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