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瑞幸人士口述：被造假阴云笼罩的两个月

这是新消费智库第1705期文章

作者：张思琪

来源：新消费智库

新消费导读

我们采访了五位瑞幸体系内的员工，目前他们还留在原位，负重向前。我们想知道，过去两个多月里，在瑞幸造假这场风暴中，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自4月2日晚自曝“财务造假”后，跌落谷底的瑞幸依然还处于风暴之中。

两个多月里经历了股价一天暴跌80%，从26美元跌到最低的1.33美元，再到濒临退市，高管下课......瑞幸原先创造的门店开拓、用户积累速度让人感叹仿佛坐上火箭，如今这样的跌落速度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在两个月的低迷之后，瑞幸股价在进入六月后有所上涨，一度达到6.79美元。同时，他们在用不断的新品来宣告目前前端运营的一切正常。

在非正常性的爆单、铺天盖地的争议占据话题的时候，很少有人关注到身处风暴中心的瑞幸相关工作人员的处境。门店员工、供应商、加盟商、管培生......他们在风波中处在最前线，面临着自己的职业、前途、投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的压力。在瑞幸的荣光跌落中，他们是最无辜的人。

我们采访了五位瑞幸体系内的员工，目前他们还留在原位，负重向前。我们想知道，过去两个多月里，在瑞幸造假这场风暴中，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在造假风波发生五天后入职瑞幸，

简直是逆风入市”

北京管培生23岁 加入瑞幸2个月

去年6月毕业后，我做了点教育机构的工作，但不太喜欢。今年2月看到瑞幸在招运营部的管培生，经过几次视频面试，我在3月拿到了offer，等待着4月7日入职。

没想到，4月2号晚上造假新闻在全网炸开了，一开始我肯定很紧张。我是西北人，因为这份offer特地来到北京，租下房子，等着报到上班，那时候我14天的隔离期刚刚过去。这个消息让我原本刚有了方向的生活突然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我第二天就去问了hr，得到的反馈就是正常入职。当时我有很多疑问，但我也没太直白地说。当时我有一种“来都来了”的心态：反正也就几天时间就入职了，怎么着我都得去看一下吧。

入职第一天，看到还有另外五个运营部管培生跟我一起办入职，大家一起“逆风入市”，仿佛一见面就拥有了一点“革命情谊”。

可能是因为知道这个特殊时期，大家都难免有担忧，入职那天来了好几个北京区域的领导，来给我们讲话。他们没有逃避造假风波这个问题，反而很坦诚地主动跟我们提起，让我们相信：这个体量的公司，不会因为今天出这个丑闻，明天就黄了。他们用欧美、日韩和中国的人均咖啡消费量，来强调瑞幸的存在对中国咖啡市场发展的合理性和重要性。

我们运营部门管培生需要从门店最基础的咖啡师做起，以区域运营经理为培养方向，按照瑞幸的培养计划，是希望一年达到，要求的成长速度还是很快的。

入职那天还有一个细节让我心里踏实了一点儿。因为我们管培生是师徒制的，进入门店后会有一个师父来带我们。在入职那天，分管北京区域运营的副总对我们的师父说，“他们问你们问题的时候，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应该问的，不要觉得有什么他们理所应当应该知道的。”然后他对我们说，“不要怕去问问题，不要以为你已经都知道了。”

入职培训一周后就开始门店的工作，那时候还有一点不安的心就更放下了。因为除了偶尔的爆单，造假的事对我们门店的运营基本没有产生影响，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的，门店要做的工作比我想象中多得多，我需要拼命学习。

入职前，我在知乎、百度都搜索过瑞幸，可以说评价是好坏参半。但我觉得负面评价很多的点来自一些兼职咖啡师，他们觉得管理严格、流程繁琐，但作为管培生，我可能会从运营管理的角度去看这些机制设置的合理性。

刚来的时候，我也会觉得一些事情很繁琐。举个例子，我们有一个放在盒子里的原料粉，这个粉用完之后，我不能把补充的粉直接倒进原本的盒子里，师父要求我必须要拿一个新的盒子来装。我很不理解，觉得不可理喻，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加进去又怎样？后来他们告诉我，是因为怕盒子底下有残留，万一残留的粉末过期了跟随新鲜的粉末一起进入饮料，那怎么办？还有牛奶，他们要求必须只剪一刀，而且不能横着剪，因为怕会有纸屑掉进去。老实说，我在生活中不是特别讲究的人，但我在店里比平常生活中讲究一万倍。

我之前一直觉得人生是有必杀技的，靠着它就能各种披荆斩棘。但我师父告诉我，没有所谓的必杀技，就是要做好每一件小事。这大概是我在瑞幸门店学到的最重要的事。

两个月过后，我还是会关注公司的新闻，但基本不太会影响我的平稳心态。我已经从咖啡师做到值班主管，再到现在的副店长，希望自己朝着店长和区域经理继续努力。

“店里的小伙伴问我，

‘你会不会哪天就不要我了？’”

新一线城市直营店店长23岁 加入瑞幸2年整

我今年23岁，2018年6月加入瑞幸，在那之前我在全家便利店做过兼职，也在Costa做过咖啡师。2018年瑞幸的广告铺天盖地的，我被它“新零售”的模式吸引了。

一年时间，我从最基层的咖啡师做到店长，在厨房店、快取店、悠享店都做过，在我们城市的店长里算是年纪比较小的。

4月2号那晚，我在微信群里看到造假消息，第一反应是懵的，甚至在心里爆出了脏话。我们的区域经理在几个店长的微信群里跟我们说别慌张，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跟我们说了一些公司运营的情况，后来我们收到了公司发的邮件。提到了目前公司的供应链稳定，新品也会持续推出，让大家要有信心，保证门店正常运营。

4月2号那晚，经理提前通知了我们，说4月3号单量应该会上涨，所以我临时增加排班，但最后还是爆单了。在造假消息曝出一周内，我们店的单量翻了倍。

那一周常会有大学同学过来问我，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也会有担忧，但是我们在一线看到运营都很稳定，加上区域经理也一直在和我们沟通，慢慢地也就比较乐观了。

一开始我们店里的小伙伴还问我，“你会不会哪天就不要我了？”。我作为店长，需要给他们打气，排解他们的情绪。我能保证的就是让他们和之前一样有稳定的排班，让他们赚到钱。

副店长的担忧会更多一些，伴随着瑞幸门店的开拓，需要大量新的店长，因为疫情加造假风波的影响，他担心门店的开拓有可能受到阻碍，也会影响他的职业晋升。我能做的就是继续把我能教的传授给他，让他能够更好地去抓住机会。

对我来说，瑞幸给了我原本在Costa这样的传统咖啡店不太可能得到的成长速度和晋升通道。Costa在我们这个城市应该也有发展至少十年了，但它的门店永远保持在二十几家，那么它需要的新的副店长、店长就是非常有限的。我想趁着年轻多做一些尝试和改变。

“造假消息后，

瑞幸给我开了保函”

瑞幸饮品原料供应商和瑞幸合作2年

我从2018年中跟瑞幸开始合作，负责给他们供应饮品原料。那时候他们在全国只有几百家门店，现在已经是几千家了。

伴随着瑞幸扩张，作为上游供应商，我们同样享受到了规模效益的红利，越大规模的采购量能够进一步分摊原料、生产和物流等成本，从而进一步优化资源配置，提高整个链条的资本回报率。

在3月，因为疫情的影响消费，供货量收到比较大的影响，从4月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4月2日晚上，我在微博和朋友圈看到瑞幸造假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震惊。我们立即找了瑞幸方面询问情况，他们表示门店运营一切正常，保证给我们正常结算货款，同时给我们开具了保函，让我们放心。

现在，疫情过去两个多月了，瑞幸这边是正常给我们结算贷款的，同时因为他们开了保函，帮我们规避了风险，再加上看到瑞幸门店正常运营，我也就放心了不少。

“造假事件对我基本没影响，

门店命运还要看疫情发展”

南方二线城市小鹿茶合伙人30+岁 开店9个月

我原本是做K12教育机构的，去年这块生意遇到一些瓶颈，就想再多做一块业务，综合评估了一下，我觉得小鹿茶的产品还可以，价格有补贴，能够吸引到客户，未来也有可复制性，顺利的话1到2年就可以回本，所以我就加入了。

开业是在十月初，第一天生意就爆了，卖了1000多杯。开业火爆期过了之后，到1月寒假前，我平均每天都能卖出500杯。结果，疫情猝不及防地来了。

瑞幸造假风波对我的小鹿茶门店基本没有影响，我是被疫情给沉重打击。1月底关门停业，到五月才重新开门，中间耽误了三个月。

我选的店是在学校聚集区，周围有三所大学和一所中专，他们是奶茶类饮品的爱好者，是门店的主要客群。可是疫情让他们到现在都无法回到学校，少部分毕业生虽然回来了，但是出入校园都需要严格管控，所以即便我现在开门了，生意也很惨淡，每天做的杯数就是两位数。去年为了拿到这个位置好的门店，我还付了10万的转让费给上一任租客，要是再晚几个月，应该连转让费都不用交。

造假的事情出来之后，一开始肯定也是有一点担心的，毕竟我们入伙了，肯定希望它能够长久发展，万一它倒下了，那我不是也没法经营了？不过，这是我无法控制的。瑞幸这边也有给我发过短信，安抚我们，加上确实对我这家小鹿茶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反而还有一些人因为这个风波知道了“小鹿茶”这个品牌。慢慢地，我也就不担心了。

现在我店里只有两个员工，每个月勉强可以收支平衡，撑住等到九月。如果能开学，单量能恢复正常水平，那我相信我这个店还是不错的，有信心明年暑假前我就可以收回投资成本。只希望疫情能够快点过去。

“爆单那天，我一度关闭后台停止接单，

员工们实在干不动了”

北方三线城市门店合伙人 28岁 开店6个月

我大学毕业后就在我们家乡做餐饮，开了两家店，去年10月我和瑞幸签约，门店在今年元旦开业，店租、装修、设备采购等前期成本花了45万左右。

开业前我预计能卖个300单，结果那天卖了600多单。我开的是我们这儿的第一家瑞幸，首杯免费还是很吸引人的，当时应该有80%的单都是用了这个补贴。我非常清楚地记得，元旦假期后两天都做了500多单，过了元旦也能在350-370单这样。

疫情至少影响了我三个月的生意，尤其我比较倒霉，店刚开业，正在火爆期，就戛然而止。

4月2日的造假消息我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儿，因为之前就被做空过一次，但是回到家发现，股票跌得特别多，我才感觉到这次的事儿不一般，开始紧张了起来。

4月3号那天爆单，我的员工忙得没空吃饭，上厕所都得跑着去。因为人流太多，商场还把保安叫来，架起了栏杆，帮我维持秩序。那天我们做了将近1000杯，这还是在我把后台关了40分钟的基础上，因为我的员工太累了，我看得出他们实在是干不动了。那之后的一两天杯数更多了，那一个星期真的是火爆。整个四月，我的单量比我开业第一个月还多。

那个时候还有首单免费，很多客人来尝鲜，也有不少在店里议论，甚至指指点点，说我们造假什么的，问“你们黄没黄，你们什么时候黄？”五一假期过后，基本就不太有爆单的情况出现了。

因为我们的收入都是进公司的账，当时也会担心供应链、资金链断裂，但是整个四月，我所有的担心都没有发生，运营也一切正常，我的心态慢慢就平稳了。

之前去开招商会的时候，公司说一年半左右能回本，我本来以一年这个速度为目标。现在，我希望可以在明年六月，最晚明年十月回本。我有打算再做1-2家店，前提是目前这家门店没有任何问题，以及公司那边能把这个难关度过去。

两个多月里，这些瑞幸人原本都还在消化着疫情带来的影响，同时造假风波的来袭，又让他们的压力陡然增加。他们当时的焦虑和恐惧大多是一致的：在瑞幸这个生态里，我还能不能照常走下去。

作为普通人，他们在瑞幸是为了工作、营生、成长......他们没有做错什么，而同时他们在一线承担着最直接的批评和指责。两个月后，作为瑞幸这座“大厦”的地基，他们还在竭尽全力让门店运营照常进行。

造假风波之下，他们是最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