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在大学教室里听着线性代数的小白,此刻已在网咖一隅战得热火朝天;平常木讷寡言的小李,褪去了勒脖子的领带,在烧烤店挺着啤酒肚跟前同事吹着牛皮;时尚圈女公关小叶临下班补上了“夜店妆”,企图在舞池里甩掉白天的糟心事儿.....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白日里紧张有序的商业社会已然不见。现下的百态生活,都将是为了这款不用再伪装的“夜”。
他们中有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80后,也有被“996”折磨得死去活来的90后,更有青春大把好时光的00后。他们在夜店,在KTV;也在网红打卡店、商业综合体......这些似乎只有在夜间才能释放独特魅力的去处,无意间将他们汇聚在一起,催生了新一规模的“夜间经济”。
而有关于“夜间经济”的定义和作用早已被谈论了很多。从去年开始,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始布局夜间生态,上海、北京、天津、济南等地更是出台政策推动夜间经济发展。“夜间经济”已经渐渐成为重要的消费增长点,从线下到线上,其对消费增长的贡献功不可没。
对此,猎云网以观察者的角色,分别从餐饮、娱乐、零售等多个业态切入,以进一步探讨夜间经济的发展脉络与现状,以及藏在它独特魅力背后的烟火人生。
“我也不想闯红灯,但没办法啊。”杨康今天有些沮丧,因为赶时间给客户送餐不得不闯了红灯,结果被路口查酒驾的交警罚了五十,又被客户给了差评。一单外卖赚六块五,一个差评少则扣20块,多则50块。
这笔帐算得杨康心发酸,只好系统申请小休,买了瓶水送去客户家请求免了差评。如此一来,费了不少口舌不说,又耽搁了许多时间。
杨康今年25岁,5年前从甘肃来到上海,这期间干过的工作数起来也有好几样。半个月前,经推荐过来面试饿了么蜂鸟配送入了岗。在他看来,外卖员工作简单工资又高,是个不错的选择,“干得好了一个月一万五六不是问题”。
只是,导航有误,电瓶没电,客户刁难,站长批评......“意外”好像总是降落在这个新骑手身上,已经排在站点团队第35位的杨康,有了危机感。他点了点手机屏幕,外卖系统后台前端的骑手前三甲赫然醒目。
他只喃喃道:“要是今天没这事儿,干40单不是问题。”而团队第一名已经完成了63单。
相对于骑手之间的时间与名次之争,餐饮商家之间的品牌竞争可能要更激烈得多。可以看到,人们对食物的执着和情感诉求激发了商人们的营销思维,也拉长了商家夜间商业模式的运作。其中,18:00至凌晨0点是夜间餐饮消费最为集中的时段,这6个小时消费额达到夜间餐饮消费总额的90%。
线上,有打着汤都能喝的麻辣烫,说着故事的烧烤和串串,更有能蒸能卤能烤的鸡鸭鹅,足以满足“懒癌晚期患者”的味蕾;线下,商业综合体里的网红火锅店、主题西餐厅,弄堂里的小龙虾、土味馆儿,好吃好看又好玩。
共享厨房熊猫星厨创始人李海鹏告诉猎云网,从线下到线上,“夜间经济”已经渐渐成为重要的消费增长点。而熊猫星厨作为“餐饮综合服务运营商”,在夜间的餐饮消费上也是早有布局。除了本身自带的夜宵外卖业务,熊猫星厨还推出了市集生态,把传统的、具有网红感的小店进行整合成有体验、有品牌的高端集市。目前该板块已在深圳和杭州有多家门店。
只是食品和品牌愈演愈烈的同质化竞争,是如今餐饮行业躲不过的问题。就外卖市场而言,有人抄菜品,也有人仿品牌名,今天有某品牌火了,明天就一定会有雷同的品牌上线。
如今的外卖市场,与其说是品质的竞争,倒不如说是三公里内的全方位竞争,能抢一单是一单。这其中又由于夜宵的独特性,其产品线配送半径会大一点儿,也就扩大了竞争范围。
不过在李海鹏看来:“外卖其实到最后还是会回归到跟餐饮一样。不同的是,外卖在渠道上的精力会被削弱,反而最看重的是产品力。”在这个过程中,线上线下联动的餐饮品牌,一定会比纯外卖品牌的竞争力客观一些。
彼时,时间已过晚间餐饮高峰期,杨康坐在商家店里一边打着手机斗地主,一边等单子。由于白天遇到的糟心事儿,今天他得干到十二点才能下班,“不过也好,夜里总比白天好,订单不至于一窝蜂地来,路上车子少还凉快。“
问他在上海做外卖员压力大吗,“熬呗。”他顿了顿,没抬头。
晚上六点直至凌晨两三点,王波的身份是一名网约车司机,驾驶着自己的私家车游走在各大商圈、影院、社区以及不可错过的酒吧街。“上海是座不夜城,我也不愁没单子。”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百年前就承载着“夜生活”代表的上海,在夜间经济的推动上,更是不得不提的排头兵。从24小时影院的亮相,到酒吧夜店的成街区规模,上海的“夜生活”不仅仅体现在餐饮、外卖等领域,其在文化上的消费也呈旺盛上升趋势。
第一财经曾通过统计酒吧数量、夜间电影场次数量、城市夜间公交覆盖范围占比、城市地铁末班车平均结束时间及城市地铁夜间活跃站点数量、抖音夜间打卡数量、夜间活跃设备数量和夜间灯光值强度,发布了“城市夜生活指数排名”榜,其中上海的深夜指数为100,排在第一位。
近期,上海更是出台了《关于上海推动夜间经济发展的指导意见》,为进一步促进上海“晚7点至次日6点”夜间经济的繁荣发展,推出了夜间区长、夜生活CEO,任命他们协助解决企业在深夜时遇到的困难,从政策上引导做好深夜经济。
对此,上海市商务委员会副主任刘敏曾公开表示:根据规划,希望未来能加快各类夜间文化、旅游设施建设,引进培育沉浸式话剧、音乐剧、歌舞剧……等各类具有吸引力和知名度的夜间文化艺术项目。并对对深夜影院、深夜书店、音乐俱乐部驻场秀等夜间文化娱乐业态秉持包容审慎态度,促进其健康发展。
夜间最繁华的时间段,王波都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街道,他调侃自己是“不夜城”的见证人。尽管深夜,他还能接到去到商圈影院的单子,也能碰到三三两两成团去酒吧夜店的小年轻;休息片刻去KTV附近转转,就一定会有收获。
不过,对于来自夜店的派单,王波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什么人都有,就怕喝了酒还闹事的,我还要跟着后面收拾烂摊子。”再者,“酒吧夜店附近黑车多,很多人直接上辆黑车就走了。”王波告诉猎云网,“也不必跟他们争了。”
好在,晚上的车程价格要比白天高一些,且越往夜里去,得到补贴的可能性也会多一点。“一晚上的话,能做十几二十单,赚个三四百块钱。”除了能赚到钱,晚上车辆少路况好,也是王波选择夜间兼职网约车司机的原因之一。
只是,最近他又有些发愁。2016年12月份,上海政府实施网约车新政,要求网约车车辆需在上海市注册登记的,同时驾驶员需要拥有上海户籍。截至今年4月,上海各网约车平台已累计清退不合格驾驶员1.3万余名,清退无资质网约车35万余辆。
日前,上海市交通主管部门还首次联合了上海市通信管理部门,对多家互联网出行平台开展执法检查。据悉,执法部门仅7月已向滴滴出行和美团出行分别开出累计550万元和147万元的罚单。
“最近上面查得紧,很多不合规的司机和车子都被清退了。”不是上海户籍,开的又是自己的私家车,王波决定这几日就去跟平台租辆有运营资质的车子继续开下去。“但其实,你在上海碰到的一大半网约车司机,都是外地人。”
“今年资金周转缺口比较大,没办法啊,先走一步算一步吧。”刚过而立之年,王波身上的担子要比往年更重一些。
仅隔上海一小时路程的苏州,陈浩经营着两家网咖。同样刚过30岁,他倒是看得比较开。“我们年轻,不喜欢一个店守下去,开了两年就卖了,换个地儿再开。”
网咖,这个多少人一呆就是一夜的地方,因此如果要论“夜生活”的全程参与者,它必不可少。只是不同于早年间,这几年里市场优胜劣汰,客户端游戏热度下滑,网络游戏增速整体放缓。加之移动端手游的兴起,网咖行业多被沦为“夕阳产业”。
陈浩告诉猎云网,靠近大学城附近的店,包夜人员情况还挺多的,但市区里的店就不一样了,晚上6点到10点是满机,过了10点人就少了,包夜的也就二十来个人。“2015年刚做的时候,因为便宜,包夜都是满人,现在顾客看的是环境、服务和心情,价格高与低没那么不重要了。”
从网吧到网咖,再到现在的电竞馆,从一开始的十家店,到现在耗尽精力苦撑着的两家店,陈浩也算是目睹了行业的浮浮沉沉。而在本就狭窄的赛道内,总会轮到与网鱼网咖打招数的时候。
曾经网鱼网咖也找到他们寻求加盟,“他们的管理和品牌是不错的。但是作为一个投资者,一个老板,不会加盟的。”陈浩算了一笔账,虽是免费加盟,但后期所有的人力、设备、甚至装潢都得经过网鱼网咖,还要从营业额里抽成。
这直接决定了加盟后开销大于收入,最少也要两年回本。而他自己经营,一年左右就能翻盘。
“网鱼网咖带领了网吧行业进入高端阶段,包括网鱼奶茶和服务,但现在已经没有亮点了,个体设备投入也很大,现在高端一点的都和网鱼差不多了。市场很分散,他们吃不下的。”
在他看来,不管什么鱼什么咖,网吧行业都已经是在悬崖边上。
一方面现在年轻人佛系养生,一般凌晨2点多场子上就没什么人,通宵包夜上网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另一方面,手游的兴起对网吧产生了非常大的冲击力,如果PC端游戏没有更新或者新出,网吧以后的生存将会很难。
尽管自己的店开得还算平稳,但陈浩似乎要看得更远一些,“现在00后已经成年了,可是我发现去网吧的真的特别少。所以网吧行业也要适应新时代,比如现在的手游馆,VR电竞馆等,都将是可以考虑的新方向。”
问及后面的打算,陈浩笑了笑,说:“我们现在也是边走边看,如果这个行业有钱做,我们应该还会做,有时候也是一种情怀,小时候梦想就是当网吧老板,可以一边玩游戏,一边收钱。长大了,这梦想居然实现了。”
网咖开一家关一家,隔壁的24小时便利店倒是满地开花,它们在昏暗的路灯下,将这座城市的温柔娓娓道来。
数据显示,上海便利店数量超过10000家,以2400万常住人口的比例计算来看,在上海平均每2500人就拥有一家便利店。这些便利店最大的特征就是干净、快捷,无论是便当饮料,还是温热的包子饭团,亦或是自动门开时的那句“欢迎光临”,都抚慰了不少人的心。
已经凌晨四点,天马上就要亮了,吴燕玲忙活了一晚上,理完手上这堆食品空箱子,她也终于得空能小小歇息一把。
80后吴燕玲来自安徽某个小乡镇,前年随丈夫一同来到上海打工。不再年轻,没有较好的学历,也没有足够的资本与人竞争,年后经人介绍来到便利店任职收银员,昼夜班轮流当值。
值夜班的确不轻松,从晚上九点半当值直至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她一个人要收银,还要清点货架上的货品,下架到期食品、补齐空档;店内的蒸箱、卤煮锅、咖啡豆浆机等与生食相关的也都需要逐一清洗,再备齐热食。
说起在上海的不容易,吴燕玲没觉得有多么辛酸:“不能算辛苦,工作嘛,不都这样。”只是想起独留在老家上小学的女儿,心中难免觉得亏欠。好在前阵子暑假,有机会把她接来玩一玩,也看一看大都市,一家三口挤在小出租屋里,也是一种幸福。
人来人往的前半夜,吴燕玲一刻没闲着。橱窗前三三两两的,也都是故事。加班晚归的青年吸溜着泡面,手挽手的情侣嬉笑着捧着满手的零食,隔壁换班的保安大叔啃着冰棍儿刷着抖音......下半夜,店内客人稀少,吴燕玲正低头专心清洗着容器。叮叮咣咣,为又一个即将而来的清晨敲打着节奏。
已过凌晨四点半,窗外点点行人,梧桐树的影子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但亮眼的灯光似乎在诉说:这座城市夜半无眠。
再过片刻,太阳将重新升起,城市又会在一批批早餐大潮中恢复到平日紧张忙碌的光景。而随着夜色的彻底褪去,吴燕玲也卸下了工作服,往归家的方向去。
注:文中杨康、王波、陈浩、吴燕玲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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