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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出现在深夜火车站的人,等待天亮的理由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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钛媒体 App 2021-01-03 08:13 抢发第一评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显微故事,作者 | 施嘉翔,摄影 | 宋嘉帅 谢志远,编辑 | 清淮

火车站是个神奇的地方。

一座几十万平方米的火车站,每年要承载起千万、乃至上亿的人口流动,见证无数个体与家庭的颠沛与迁徙。

深夜的火车站更是如此,褪去了白日的尘嚣后,这个能隐约代表着一座城市的性格的火车站终于流露出最真实的底色:

为了省一晚酒店钱,有人在火车站将就坐到天亮;

寒冬深夜,有人在简陋铺就的报纸上沉沉睡去;

还有长期流浪的人将火车站当作唯一的落脚地......

与安静的等候区不同的是,此时的车厢里迎来了另一种热闹:旅客们放下行李的“哐当”,大衣与座位接触的“窸窸窣窣”,滚烫开水冲进泡面时的“哗”......

深夜的长沙火车站,一些人在等候天亮,一些人正乘着夜色准备远行。

 

01

50岁的张秀兰已经在候车室蹲了两个小时,这期间她不停地望着车站里的挂钟。

再有两小时,她就可以坐上凌晨2点的那班火车回家。

她是河南人。前几年老家发大水,淹坏了家里的枣树,家中唯一的稳定收入来源就这么断了。

当时张秀兰的女儿刚到镇里小学做老师,收入不高,为了给孩子一家补贴家用,张秀兰决定出来找点生计。

第一站她选在西安,在某商场当保洁员,月薪6000多元,算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可好景不长,保洁员的工作长期需要值夜班。她已过了更年期,体力大不如前,熬一次大夜,第二天她都直不起腰来。

一次同事聊天,说到长沙打工的报酬普遍偏高,张秀兰默默记在心里,第二个月就收拾好细软来到了长沙火车站。

在长沙,张秀兰找到了一份槟榔厂的工作,做一公斤槟榔15元钱。上班第一天,张秀兰连做了20多公斤槟榔,收入300多元。

“赚得是多了,但感觉就是拿命在换钱”,张秀兰这才意识,像她这样的年龄和学历,高收入一定意味着高体力消耗,如果熬大夜都吃不消,这槟榔厂的工作肯定也做不下去。

思来想去,张秀兰还是决定回老家。

图 | 我与张秀兰在聊天

她和厂长说了辞职,厂长并不太意外,甚至还老道地说,这份工作不是日结,干一天就走只能给她两个脸盆当做辛苦费,意思意思。

此时,那两个脸盆就突兀地别在张大妈的行李袋边。

不出意外的话,它们会一路跟着张大妈登上凌晨2点的火车,再辗转几轮回到家里。

02

长沙火车站,凌晨12点。

孙俊娟陈美秀凑在一块聊天,以打发等火车到站前的无聊。

孙俊娟买了凌晨4点的车票,但她前一天傍晚5点就到火车站了。在听说住酒店一晚要120元钱后,她转头就找了火车站的一个无人墙角,打算将就一晚上。

她想,有这钱不如给孙子买好吃的,反正墙角也吹不到风,旅客走来走去也不会碰到她,熬过一晚上就什么都好说了。

陈美秀说这句话时,孙俊娟眼里充满了得意,好像她白捡了张百元大钞。

她说,连火车票都是她特意掐算好的时间,凌晨四点出发,后天早上7点到站,“还能再省两天住宿费”。

图 | 我与陈美秀(左)和孙俊娟(右)

在旁的陈美秀一脸羡慕,直夸孙俊娟精明、算得清。

陈美秀上次住旅馆还是和孩子去旅游的时候,她很少自己在外住店,一是舍不得钱,另一方面是只要第二天要干活、赶路,她就焦虑得整晚不好入睡。

“住店就是要住得舒服的,像我这种睡不着的,就不浪费酒店那么好的床了”,陈美秀说。

她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但头发稀疏、还掺杂着些许银丝。长期的睡眠不足让她脸色看起来比较暗淡,泛黄,眼角还挂上了深刻的鱼尾纹。

孙俊娟一边听着陈美秀说话,一边从包里掏出桶泡面,熟练地撕开包装,进站接热水。

泡完面,她又回角落蹲坐下来,在等面熟的间隙,和陈美秀聊起了往事。

孙俊娟的上一份工作在哈尔滨,是亲戚开的工厂,一天干满8小时也只能赚3000元不到。但就是这样一份工作,她也连干了两年多都不曾回过老家。

今年孙俊娟的儿子在宁波刚买房,娶了媳妇,3000元的收入一下又吃紧了。孙俊娟想再找个能多赚点钱的工作,好减轻儿子的房贷压力。

但她从没想过回宁波找儿子住,哪怕这房子也有她的一部分积蓄。

陈美秀有点疑惑,“你怎么不去宁波找儿子住?”

孙俊娟忽然就沉默了,场面一度安静的有些尴尬。陈美秀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也对也对,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和老人一起住,咱们生活习惯也不一样”。

为了缓解气氛,陈美秀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她在长沙宝南街手机市场附近的工厂打零工,一小时30元钱,一天要连轴转12小时,白班夜班轮流。

陈美秀干的是流水线工作,前几年负责做手机后盖、后来是手机摄像头,最近一年运气不好,被分配给做手机屏幕。“手经常划伤,管理员还特凶,动不动就骂人”,陈美秀说道。

她把手伸出来给孙俊娟看,因为长时间把手泡在带有化学物质的水里,双手的皮肤发皱,指关节部位都有些变形了。

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也不是陈美秀想干多久就能干多久的。“一个厂都呆不过三个月”,陈美秀说,只要手头上的货做完了,他们就要换地方。

为了能不间断打工,陈美秀会格外关注厂外的日结招聘信息。

她发现,最近几年只有电子厂总在招人,工资也比平均水平高,但工作地点不固定。有的在长沙、有的在东莞、昆山,她也就不得不在几个城市流转。

陈美秀说,自己之所以这么拼,还是因为女儿刚毕业没工作,儿子才上高二,眼下哪儿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多赚钱总是没错的”,听陈美秀说完,孙俊娟连忙点头,一边盯着火车站的挂钟,一边机械地吸溜刚泡好的方便面。

挂钟指向凌晨一点,再过一个小时,陈美秀就准备上车了,孙俊娟还得在这个角落再蹲3小时。

为了让自己眯一会,孙俊娟从包里掏出了一件看起来尺码很不合身的棉大衣披上,并拿出张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报纸铺在地上。

虽然他们两人只有一面之缘,命运却几乎惊人相似。

不过,在凌晨的火车站,每个来去匆匆的旅客都有着相似的故事,短暂的惺惺相惜并不会放缓他们前进的脚步。

等挂钟转向清晨6点,这些生命中的过客又将奔向下一个工厂、陌生的都市,重复着操劳的生活。

03

凌晨两点,71岁的王美华还在火车站外的路边捡瓶子。这是拾荒者的“黄金时段”,人少,瓶子多,收入也高一些。

王美华是重庆人,几年前老板去世,她来到长沙寻找养子。

穷在闹市无人问,家里的经济更窘迫了,亲戚也不想跟她扯上关系,养子有了工作后也翻脸不认人。

王美华不记得自己打了多少次养子留下来的手机号,得到的回复均是“暂时无法接通”。

长沙很大,夜幕降临时,整个城市的夜晚都被霓虹灯照亮,但没有一盏灯是留给王美华的,她成了一个流浪的老人。

来长沙时,她带了几千元钱,但半路上遭了贼,钱和身份证都被偷了。语言不通的她用蹩脚的普通话找人帮忙抓小偷,对方却以她是外地人为由拒绝帮忙。

图 | 火车站外的拾荒者和流浪者

对于没有其他生存技能、不在壮年的王美华来说,拾荒是唯一她所能想到的、能解决温饱的事情。

如果勤快点,她一天捡的破烂能卖10块钱,“反正我也吃得少,够一天两顿饭就行”,王美华说。

大部分时候,她住在火车站附近的桥洞下,那附近还有不少和她相同命运的可怜人。有时保安会来驱赶,但看他们大多是老弱病残,也就是随口说几句,不会真的动用武力。

王美华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城市流浪多久,但她也无处可去。

“如果要回老家,怎么也要攒够车票钱”,王美华说。但她患有脑血栓,左手动弹不得,右手只有三个手指能活动。

王美华每天拾荒换来的钱除了买饭、就是去药店买药膏,“如果连右手也不管,过不了多久就要瘫痪”。

寻找生活的本来面目

故事不止在长沙火车站上演。

在其他以外来人口为主要劳动力的城市,凌晨时分的火车站挤满了怀揣着各自辛酸故事的人们。

他们之中,有的人会因为自己捡的矿泉水瓶子被别人偷走而去警察局报案,有的人会因为饥饿去便利店里偷八块钱一包的饼干,还有的人会在救济站过夜,只为了把一年赚的钱分文不差地寄回老家……

此外,还有暴雨积水中送餐的外卖小哥、凌晨两点街头的代驾、酷寒中裹着破旧棉袄躺在地上无家可归的人……

曾有个纪录片,讲述了一群特殊的“骑摩托车”回家过年的人。

即便高铁网络已十分发达,但依然有很多外出务工人员选择骑摩托车的形式回家过年,答案永远只有一个——“省钱”,骑着摩托车历经寒风骑行回家,能省下好几百块钱。

几百元钱,足够在他们的老家给孩子买上玩具、在桌上摆满荤菜,过一个好年。

 大城市中,每一天都上演着无数安逸、享乐的时刻,人山人海,熙攘街道,会让我们忘了自己也曾瞥见过那些众生皆苦的瞬间。

我们眼中应该看到的,不应该只有充盈的物质,还应该有人情和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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