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首席人物观,作者丨lesly,编辑丨江岳
乔布斯发布iPhone 4的时候,刘作虎正在海外帮OPPO卖蓝光机,iPhone 4的平地惊雷,让原本打算转型的OPPO蠢蠢欲动,创始人陈明永跑了几趟电子市场,决定也做手机。
无数国产手机像雨后春笋冒出,魅族的黄章、锤科的罗永浩先后露头,雷军的粉丝经济搞得如火如荼,英雄主义的旗帜迎风飘扬。刘作虎默默无闻,但勤快能干,很快,他被组织派往了西线,2013年离开OPPO,创办一加。
那是一个“英雄”登场的年代。虽然产品还没出来,但态度必须先行。乔老爷子在太平洋彼岸的波折,更是让国内手机厂商高潮迭起,2011年乔布斯去世,老人家的产品哲学进一步升华,创业者争先恐后地建立起使命感,一些国产手机的发布会,成为了苹果发布会的模仿秀。
“我一个人站在科技和人文的十字路口,只看到老乔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罗永浩说。
然而,在乔布斯逝世十年后,中国手机江湖已经经历数轮迭代,直到今天,原来最有模仿乔布斯包袱的人,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雷军皈依马斯克哽咽造车,罗永浩跑到了杭州直播带货,黄章隐匿于珠三角,甚至连最传奇的贾跃亭,在困境中做足了伏笔后,也迟迟没能等来新的奇迹。
6月16日,网传一份“禁止外传”的一加内部邮件称,一加手机将与OPPO合并,成为后者旗下的独立品牌。即使官方说法提到,一加将继续“不将就”,但对于它的很多追随者而言,一加的那个刘作虎式的信仰,在提高效率、资源整合的需求下,冰冷地融入了大集体。
乔布斯去世的第十年,国内手机江湖的格局,变成了几家超级工厂之间的制衡。个人英雄的时代悄然落幕,而在这场竞赛中,没人成为真正的乔布斯。
在互联网的世界里,能做英雄梦的时代,并不久远。
周鸿祎曾和一位互联网大佬认真讨论过“创新”问题,聊到最后,大佬拍着周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周啊,你不懂。很多事情看不清的时候不要去做,我们这么大的公司万一做不成别人会笑话的,让小公司去做……”
在古典互联网时代,周鸿祎是有使命感的。他的公司规模在小公司面前显得高大,在BAT面前又显得渺小,这给了他腾挪的空间,正义朝着哪边摇摆,他就可以随风而动。他的360和其他搞山寨的大公司不一样,他搞微创新,并以此颠覆了杀毒软件。
多数时候,周鸿祎一席红衣,铮铮铁骨,在Copy To China盛行的时代,他到美国给投资人讲项目,老外很难弄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但这对周鸿祎来说,值得骄傲——这是一种创新者的窘迫。
3Q大战期间,周鸿祎十分愤怒,充满决斗的冲动。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星期不出门,砸坏了一张桌子和两扇门,直到他把所有能找到的乔布斯传记全读了一遍,茅塞顿开,他觉得这个人很像他自己。
至少在周鸿祎看来,两种寂寞的交相辉映,在自己和乔布斯身上鬼使神差地发生了。非凡的创造力、偏执的性格、不走寻常路……这些属性在太平洋两岸像是激活了连接网络。
陷入神往的不单单是周鸿祎,一种新学科在中国形成燎原之势。在那个工程师、产品经理文化浓郁的古典互联网时代,“学习乔布斯”成为一种显学。当然,周鸿祎算不上这个学科的吹号者,他只是恰巧在那个时刻陷入了惆怅,仿佛偶遇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乔布斯对雷军的打动更久远一些。雷军在大学里读了《硅谷之火》,其中讲到的关于乔布斯的故事让他热血沸腾,他随即在武汉电子一条街上打拼了一段时间,自我感觉良好,然后开始幻想写一套软件运行在全世界的每台电脑上,梦想创办一家全世界最牛的软件公司。
雷军后来回忆说,自己当时根本就没有想清楚自己开公司做什么,信念的根基,只是乔布斯在大学也开始创业了。
雷军早年的创业故事很快就结束了,公司到最后不得不依靠一个伙伴的麻将牌技,勉强支撑伙食费。在那段不太OK的创业初体验后,雷军还不是雷布斯,他默默无闻,公司停办的第二天,他走在樱花路上,归顺了滚滚红尘,感慨万千:“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几十年后,世事难料,雷军在2016年登上《连线》杂志封面,封面上一行小字,含蓄而傲娇,Don't call me China's Steve Jobs。翻译过来就是“不要叫我中国的乔布斯”。
大学时崇拜的偶像,变成一种了描述自己的符号,雷军的否定句,显得欲迎还拒。
相比雷军与乔布斯精神的羁绊,早年在海外发展的刘作虎,刚开始并没有引起外媒浓墨重彩的报道,有人关注到了一加这个品牌,但甚少有人关心,这个手机品牌背后的主理人是谁。
有人管刘作虎叫“恰恰好先生”,意思就是他把所有事都做得恰如其分,换句话也可以是,没有太多特色。相比国际手机圈里这些性格鲜明的活跃分子,很多时候,刘作虎朴素得像一团空气,尽管他也对乔布斯格外推崇,还在电脑里存了一堆iPhone拆解图,会向媒体长叹:“技术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2016年的中国手机界,早已进入了竞争的白热化,创业者对乔布斯的模仿,在这个领域极其繁荣,整个乔布斯模仿秀也从早年角色扮演式模仿,发展到了克制而又有些扭捏的模仿。
其中雷军、罗永浩、黄章,甚至是贾跃亭,被视为其中翘楚。除了黄章,另外三人的发布会清一色地配置了乔布斯式的视觉风格,很长一段时间里,雷军和贾跃亭在着装上也与乔布斯一脉相承。
罗永浩倒是在微博上直言不讳:“我这些年做的大型场馆演讲从形式上都是学的乔布斯的发布会(就是巨型背投幕,极少的几束染色灯,加Keynote默认主题)……”
一种微妙的矛盾出现在这些创始人的发布会和访谈之间,科技圈在全方位地模仿乔布斯的行为,却又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在模仿乔布斯。
黄章似乎是最一意孤行的,他几乎不露面,坊间对他有两极化的褒贬。M8系列手机的一战封神,让他从中国乔布斯模仿秀的群体里,被单独拎出来,被人指着鼻子说:你最像。
但这股风潮其实没能持续太久。
雷军登上《连线》杂志封面的2016年,乔布斯人格附体的流行也几乎达到了尾声,最典型的现象是,几位乔布斯“继承人”即将走向不同的命运轨道。
罗永浩的锤科在2016年没有拿到融资,有两次发不出工资,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专门让法务、财务按照国家的破产清算程序进行过演练。用老罗自己的话说,锤科经历了最凶险的2016年。
同一年11月5日,贾跃亭发布了那封著名的信件——《乐视的海水与火焰:是被巨浪吞没还是被海水煮沸》,乐视已经完成了影视、体育、互联网金融、汽车、云、电视、手机,以及“平台+内容+终端+应用”一系列著名的生态模式布局,但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钱。
乐视的危机从暗流涌动,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而黄章这边反倒是敲锣打鼓,在妖艳的道路上一骑绝尘。
在M8之后,整个魅族的步伐悄然走向另一条道路。黄章那时候刚从马云那里拿到6.5亿美元的融资,整个魅族陷入一种欢愉而诡异的氛围,据离职的核心人物李楠所说:“整个公司文化自上而下的自大。”黄章的个性更是让人捉摸不透,一名魅族员工说:黄章有一次进入公司大堂时,前台没有起立,他直接开除了那名行政员工。黄章还曾在公开场合表达过:“我在家里不会自己盛饭,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黄章的文艺情操难以自持,他热衷于把新品发布会打造成演唱会,并乐此不疲。于是,魅族的产品线和歌手数量等量齐飞,摇滚、民谣轮番登场。科技和人文的交叉,被演绎成同样创新不多的手机产品与艺人的粗暴组合。
那一年,似乎成了中国乔布斯集体命运的一个分水岭,有的人颓了,有的人疯了。
乔布斯精神植入中国创投界,效果逐渐变得失控。投资人和创业者原本鱼龙混杂,有一批人满嘴跑火车,能力和资源乏善可陈,却混迹于圈子。当乔布斯成为流行语,有人把它用作了保护伞。
在很长时间里,“改变世界”“成为乔布斯”成为了投融资路演中的点睛之笔,也是活跃气氛、提亮创业者人格魅力的工具。此话一出,现场多半掌声雷动。市场一定程度上渴望中国版乔布斯,这是一个有趣的资本故事。
但互联网的任何概念都是经不起滥用的。周鸿祎开始清醒分析曾经救赎自己的乔布斯精神,在乔布斯成为全民偶像之后,他扫兴地丢下一句话,“恕我直言,在中国是培养不出来乔布斯的,如果谁说是乔布斯谁就是赝品……”
关于“学习乔布斯”最早的记载,鉴于创业者们的学习方式并不一致,一些是外显的,一些是内敛的,考据已经无法公正。周鸿祎的公开发言倒是提供过一则消息,他说2001年浙江省某市政府公布了一个人才培养工程,以五年为一个培养周期,每周期投入5000万元,邀请两院院士来做导师,要培养100个“乔布斯”式领军人物。
20年前乔布斯精神就在国内形成了标准化生产。但这件事最终似乎只是不了了之,只在江湖上留下“培养100个中国乔布斯”的笑话。
把乔布斯作为标准,去模仿和超越,在国产手机领域,一度被当做很认真的事情。罗永浩在2012年刚做手机时说:“放心,确实从老乔身上学了很多东西,但有十年,超越他也不是什么问题。”——如同罗永浩说过的很多话,这并未能成真。如今,十年时间近在咫尺,老罗的手机业务已经搁置,现在还在因债务问题而奔波于直播带货行业,“交个朋友”创始人黄贺说,这笔债还完,要等到2022年的4月1日。
但即使回到当初,一个问题是:老罗要去超越苹果的什么呢?销量还是做工?
可能更多只是对抗平庸。
在老罗开直播的第十四天,他以采访者的身份,对刘作虎做了一场访谈。罗永浩江湖人称“龙哥”,和刘作虎坐在一起,本应该是一场龙争虎斗,但时代变了,基于过往的惺惺相惜,代替了竞争与不服。罗永浩说到一半时真情流露,“现在我们做的不是产品了,虽然发展的也很好,但就是,还没有做产品的时候,那么快乐。”
有粉丝说,视频中的老罗看向刘作虎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无奈。
但老罗算是这场模仿游戏的幸存者。等他还完了债,他还有“青山”,依然有“柴”可烧。
黄章和贾跃亭对平庸的对抗是孤注一掷的,而他们的消耗也几乎到了尽头。
黄章像是把自己埋在了土里。魅族近期的曝光,都没有摆脱“蹭热度”的嫌疑:蹭新造车的热度,蹭鸿蒙的热度。它每次的操作都如出一辙:在微博上发一条神神秘秘的图片,引人遐想随后惹人嫌弃。
黄章最近的一次露面,是在深圳一家牛排馆里,一个数码博主抓了个正着。合影留念中,黄章的POLO衫衣领大开,整个人因拍摄者激动手抖而呈现出朦胧感,诡异地维持了那种标志性的神秘——虽然这种神秘,已经因为魅族的衰落而祛魅。
贾跃亭自从登机赴美后,再未回归,无数股民翘首以盼,但贾跃亭心系新造车,在无数个资源通道被堵死后,依然壮心不已,这很像乔布斯著名的“现实扭曲力场”——它经常让身处乔布斯对话场景的人,对不切实际的事情产生可行的幻觉。贾跃亭学到了一招半式,但目前他只感动了自己。
雷军可能是最顺的,不枉多年的顺势而为。
今年三月,雷军哽咽地宣布要为米粉造车。这是一场大张旗鼓的改弦更张,自此江湖没有雷布斯,只有雷斯克。
更多人在奔向造车这个热钱汹涌的赛道,马斯克成为他们的新偶像——只是,或许是出于身份的考量,或许是马斯克的个人魅力争议过大,如今,他们已经无需照着马斯克的穿着与言行亦步亦趋,而是保留了各自的风格,只是做着相似的事情。
马斯克成了新时代的“乔布斯”,但他又注定无法成为真正的“乔布斯”。
然而,这并不妨碍有人在大洋彼岸努力建立与他的羁绊。今年1月有消息称,周鸿祎发现了特斯拉的车存在安全漏洞,他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马斯克,但马斯克对此恼羞成怒。用周鸿祎的话说,马斯克就不理自己了。
4个月后,360入股哪吒汽车。在此之前,360在新造车领域几乎没什么技术储备,最相关的业务,大概就是查找汽车软件的安全漏洞。但显然,在造车者看来,这并不重要。
新赛场开始聚集人气时,比胜负更重要的,是人在场上。之于他们,手机和乔布斯,已经是上个赛场的故事。
2021年,乔布斯逝世十周年,乔帮主所有“低垂的果实”被摘完,而中国的乔布斯继承人几乎全军覆没。
一个热烈的时代,在静默中真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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