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阿里女员工被侵害”事件，何至于此？

文 | 后厂青年，作者｜魏婕

近日，阿里淘鲜达女员工发在内网的自述引发了舆论高度关注。在这篇自述中，该名女员工详细地讲述了自己被男领导曲一（花名）及商家侵犯的经过，以及她将此事层层上报给业务及HR负责人之后，高层对于下属的包庇和对普通员工的敷衍与轻视。

此事经过在脉脉、微博、知乎等社交平台的发酵，以及媒体的跟进报道，8月8日凌晨，阿里董事局主席兼CEO张勇在阿里内网发帖，用“震惊、气愤、羞愧”表达对此次事件的感受。

阿里女员工事件脉脉热榜第一的帖子

8月9日凌晨，张勇在阿里内网公布了阶段性内部调查结果和处理决定：涉事员工曲一被辞退，永不录用。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李永和（老鼎）和HRG徐昆（丁冬）引咎辞职，阿里巴巴首席人力资源官童文红（Judy）记过处分。

不过，对于此事的相关讨论并未随之平息。公众对于阿里价值观及管理体系的质疑纷至沓来。如果说，把女下属灌醉之后进行侵犯的曲一表现出的是没有争议的“极端之恶”，那么明明听闻员工被侵害，却置之不理的阿甘（曲一的直属领导，淘鲜达 LKA 负责人）、九戎（淘鲜达 BU 负责人）、悦尔（HRG）、老鼎（同城 BG 负责人）、丁冬（HRG）等人表现出的则是典型的“平庸之恶”。

他们自以为在维护公司的名声，帮公司“捂盖子”，做一颗维护“组织秩序”的螺丝钉，却共同促成了对于这名女员工的二次伤害。最终，他们被自己所捍卫的东西反噬，被组织拿出来当作平息公众愤怒的祭品。 

01 发生在阿里的平庸之恶

1960年，执行犹太人大屠杀的纳粹德国高管阿道夫.艾希曼被送上国际法庭，当他被问及是否认为自己有罪时，他用“我只是服从命令”来回答。

1961年， 耶鲁大学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设计了一个电击实验，为了测试在遭遇权威者下达违背良心的命令时，人性所能发挥的拒绝力量到底有多少。

实验规则是，让一个人回答问题，他答错了，代表权威的实验人员让你去电击那个人。电击按钮从15伏开始依次增大，共分为30个，实验人员一步步要求加高电压，最高电压有450伏(事实上并没有电击产生）。

450伏的电压意味着会麻痹心脏，使人在短时间内丧生，然而实验最终的结果是：有将近2/3以上的人选择了服从，对别人进行了最高电击。事后他们的回复则是，不是我要这么做，是实验人员要求这么我做的。

这个实验揭示了：一些不带有任何攻击性或特别敌意的普通人，在某种情境力量的影响下，面对权威的压力，可能会完全失去自己的判断，变得盲从、麻木而无知，做出违背良知的举动。

时光回到2021年8月，在阿里这个员工数量超25万、“高P”即权威的庞大帝国里，一个女员工被男领导侵害，她层层上报，高P们（阿甘、九戎、悦尔、老鼎、丁冬等人）无一例外地选择包庇作恶者。

据阿里员工透露，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老鼎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希望HR拿主意，而HR又觉得依赖于警方，所以迟迟没有作为。

从台风天要求女员工强制出差，到酒桌上劝酒至其醉酒无意识，再到把女员工当作取悦商家的玩物，直至实施疑似犯罪行为的进入房间猥亵，都可看作这个P7利用自己的权威对下属实施的“服从实验”。从侵犯上下级交往边界到侵犯女员工的身体，阿里这名男领导一步步地用“权威”实施对这个女员工的霸凌。

女员工发在内网的自白，是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向无情的机器发出的绝望的呐喊——

“在 5 点 58 分丁冬给我来了电话，我以为事情会有转机，结果 19 分钟的通话概括起来就告诉我 2 件事： 1.安抚我别激动，2.告诉我他们开除不了曲一，这个事情他们处理不了。至此， 我彻底心如死灰。”

“我选择了在公司群里曝光这个事情，然而很快我的消息就被强制撤回了，随即就被移除了群聊。走投无路，我只能打印了宣传横幅带着喇叭，去到 8 号楼1楼饭堂进行现场曝光，按照文明人的方式解决不了的，那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了。但是很快就冲进来了一群保安，还扬言要报警让警察把我抓走”......

张勇8月9日凌晨发在内网的阶段性调查，只公布了对于曲一以及3名高管的处理结果，并未回答关键的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什么这个事情从BU到BG，从事业群 总裁到事业群HRG（政委）都处理不了？为什么那些高P不约而同地对女员工的遭遇袖手旁观？

阿里出了什么问题？

02 阿里价值观失灵

在老牌互联网企业中，阿里鲜明的特征之一便是“价值观统治一切”。

2001年，马云与蔡崇信、吴炯、关明生和彭蕾等人一起写下了阿里的价值观：激情、创新、教学相长、开放、简易、群策群力、专注、质量、客户第一；这九个词被马云称为“独孤九剑”。

2019年，阿里宣布了新价值观“六脉神剑——“客户第一，员工第二，股东第三”、“因为信任，所以简单”、“唯一不变的是变化”、“今天最好的表现是明天最低的要求”、“此时此刻 非我莫属”、“认真生活 快乐工作”。

在大多数企业中，人力资源属于企业的支持性部门，而在阿里，因为马云对于“价值观”极其看重，人力资源部门成为了管控思想的抓手。大部分企业对人才的考察使用的是“潜力”+“绩效”，而阿里使用的是“绩效+”价值观“。

高绩效但价值观不符合的人，在阿里被称为”野狗“；低绩效但价值观符合的人，在阿里被称为”小白兔“，马云的原话是：我们要赶走野狗，请走小白兔。2004-2005年间，阿里搭建起了政委体系，特色工作有“揪头发”、“照镜子”、”摸温度“、“闻味道”、等。

原阿里B2B大区总经理、大政委许林芳在量子大学课程中表示， 在阿里，会把HRBP，政委看成是闻味官，在多个场合闻味道，即看团队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感觉、氛围是否符合公司文化。

在阿里经常会出现“一个程序员实力过硬，技术面通过，但是被HR以价值观不符合为由PASS”的情况。

而在实际落地过程中，“价值观”成了控制基层员工的一种“权术”。一名曾经做过商家运营的阿里员工康恒回忆称，当年大家会把阿里小二的价值观当作个人的行为标尺，其中有一条是“随时随地维护公司形象”。

比如曾经的小二去商家开会，会后自觉摆放好桌椅，收拾好纸笔，带走水瓶，现在的小二很少会顾及这些，和商家开完会，制造出的垃圾需要保洁人员来收拾许久；而且小到过马路不闯红灯这些事，他们当时也会非常在意，生怕抹黑了公司。

直到2017年，他发现，身边很多人“味道”开始不对了，“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成了一句 口号，同事会为了kpi，逼着商家刷单，肉眼可见行业畸形，生态健康受影响。

他当时问HRG：为什么组织发现很多人身上味道不对，却依然要用？得到的回应是：当业务跑得太快，又需要一定资源和经验的人时，会优先考虑业务的发展，公司文化自然会被稀释一些。

“多年来的信念被环境不断侵蚀，尤其听闻身边的女同事遭遇这样的事情后，感觉自己真的是没法再留恋这里了”，在内网看到这则消息后的2个小时，康恒下定决心从阿里离开。

图源/脉脉

阿里价值观遭质疑，不是第一次了，标志性节点便是月饼事件与蒋凡事件。2016年9月，在一次集团内部抢月饼的活动中，阿里安全部门的4名员工利用“外挂”，多刷了124盒。得知此事后，行政部门以维护企业文化为由，半小时便掏出了解约合同，将4名员工扫地出门。

如今，称遭到强奸的女员工8月2日将消息上报给公司，在公司内部投诉流程失效的情况下，采用在员工食堂散发举报材料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才惊动阿里高层，直至8月9日凌晨，公司才对涉事人员进行处理。

2020年，淘宝天猫总裁蒋凡陷桃色风波，阿里对蒋凡的处理结果也只是取消阿里合伙人身份、“降职”处理，记过处分、取消奖励。

从蒋凡到此次事件中最初被组织层层包庇的曲一，关于阿里“刑不上高P”的质疑、气愤甚嚣尘上。阿里对外扛起价值观大旗，在公众面前塑造有高度“精神洁癖”的企业人设，对抢月饼的普通员工杀伐决断，然而近几年却又通过实际行动证明，价值观的底裤可以如此伸缩无常——面对更挑战公序良俗的事，打下的板子既轻又慢。

阿里，正在被它所宣称的价值观反噬。公众和优秀的人才不傻，他们知道，优秀企业的价值观不仅仅是挂在墙上、印在手册里的“土话”，更是落实在管理制度和实际管理行动中的一砖一瓦。Netflix有段话说得好，意译过来就是：“别整那些没用的，你赶走谁，留下谁，给谁发钱，给谁扣钱，就是公司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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