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丨财经新知Pro
被称为风投之城的合肥,近期又曝大动作:
去年比亚迪刚在合肥建了一个动力电池生产基地,今年再一次加码,要在合肥建一个新能源汽车高端核心零部件工厂——占地4000亩,年产40万辆,8月底开工。
同时业界盛传,合肥正在与小米接洽,小米汽车有望落户合肥。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合肥都赚足了眼球,也表明了自己的实力。
而最新的GDP成绩,合肥也表现不俗:今年上半年合肥GDP达到5203.5亿元,超过了西安,排在全国20位。
回想2005年,“大县城”合肥还排在75位,2010年排到38位,今年上半年则爬到了20位。保持了年均17.5%的复合增长速度!
合肥,靠的是手气还是手艺?背后有没有必然性的逻辑?
我们就扒一扒合肥的风投史,看看它在一次次紧要关头,是如何做出选择的。
合肥的家电产业是有点底子的,90年代就已经土生土长出了荣事达、美菱、黄山、万燕、天鹅等多个品牌,后面又招来了格力、长虹、美的、欧力等等,隐隐已经成为家电王者了。
2004年初,时任合肥经济开发区副主任的王厚亮走访海尔,问他们有什么困难,还需要什么配套,政府来解决。海尔负责人把心病说了出来:
我们迫切需要大尺寸的TFT-LCD液晶显示屏。
LCD显示屏是电视机的核心部件,国内没有这个技术,一直依赖进口,成本居高不下。本来他以为,说了也是白说,这不只是海尔自己的心病,而是全中国各大彩电企业的共同难题。你一个开发区的副主任能怎么解决呢?
正如当时信息产业部副部长娄勤俭所说:
我国的平板电视显示器件几乎全部依赖进口,导致中国平板电视的销售利润绝大部分被国外厂商(如日本夏普、韩国LG等)攫取,这种情况令人担忧,不亚于中国彩电产业化之前。
当时国内有自主产权的,只有京东方的5代线,而5代线是用于电脑显示器的,彩电需要用6代或更高世代的产线。可以说,液晶显示器被外国卡脖子的严重程度,不亚于现在的芯片。
最先行动的是深圳。
2005年,深感卡脖之痛的TCL、创维、康佳、长虹四家彩电企业,在深圳市政府的推动下,准备与国外厂商合资在深圳建设一条6代线。
但是当他们寻找国外的技术合作商时,却没找到一个有诚意的:要么是不转让技术,要么是漫天要价。无奈只能转向国内,国内能做这个的只有京东方。京东方也正想向高世代线扩张,于是三方很快就敲定意向,京东方立刻组建了技术团队。
但2006年6月,日本夏普主动找到深圳说:
京东方的技术不行,我可以帮你建,而且是跨过6代线,直接上7.5代线!
深圳市政府动摇了。京东方确实没建过6代线,不知可靠不可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夏普有经验、有技术。
然后,京东方就被晾在了一旁。
不过,夏普和深圳方面谈了一年多,却公然违背最初的承诺,谈判不得不终止。夏普高层公开表示:
夏普的主要精力放在日本的10代线上,没有在中国建设生产线的计划。
此后,夏普继续玩着搅局的把戏。当它听说上广电又要和京东方建6代线时,又找到上广电求合作,于是京东方又被甩掉,随后夏普又找了个借口甩了上广电。
被放鸽子的深圳,找到被放鸽子的京东方说:
那边没成,要不,还是咱们合作吧。
但这次,深圳却晚了一步。
话说当时合肥经济开发区副主任王厚亮调研海尔之后,便决心要解决液晶显示器的问题,恰好他的清华校友张百哲在京东方任独董,便给二者牵了线。
虽说京东方和合肥的来往有些日子了,但由于京东方心心念念要去深圳——一是因为建立产线需要强大的资金支持,二是还需要齐全的上下游配套——所以没怎么考虑合肥。直到2008年,京东方再一次受邀访问合肥时,才被合肥打动了:
厂址的土地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合肥承诺:资金方面,深圳给多少合肥就给多少。
京东方全面评估之后,发现合肥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位于长三角经济带,离上海南京都很近,离北边的北京、西边的长江中上游地区、南边的珠三角距离都很均等;更重要的是水、电:一条6代线一天要消耗2万多吨水,合肥有长江和巢湖,水资源充沛,还是电力输出省。
这个项目市里又非常重视,市委书记孙金龙挂帅,市长吴存荣操盘。
于是京东方正式邀请合肥团队来京考察。
2008年3月27日,即合肥团队考察京东方的前一天,吴存荣整夜没睡,通宵研究京东方资料,第二天一早便信心十足地告诉大家:“我快成液晶显示行业专家了!”第二天在饭局上,孙金龙就拿出了意向书,双方正式进入实质性谈判阶段。
京东方因为有了两次被甩的经历,这一次董事长王东升主动问合肥领导:
如果夏普找上门怎么办?
合肥领导表示:
绝不动摇。
按照京东方的方案,项目总投资达到175亿元。其中60亿由京东方定向增发股票来募集,60亿通过银行贷款,剩下的要合肥来出。数额之大,创下了合肥工业投资历史之最。这么大一笔钱,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如果不成功,合肥将如何承受?
但是,如果不横心拿下这条产线,那些彩电企业就可能出于降低物流成本的考虑而迁到离液晶生产基地近的地方,这对合肥家电制造业的地位将产生致命冲击。
投还是不投?这是个问题。
正式签约的日子定在了2008年9月12日,9月11日合肥要最终拍板。
合肥召开了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四套班子及各区县、市直部门主要负责人,洋洋洒洒百余人,只讨论一个议题:
京东方的项目要不要投?
同一天,京东方也兵分两路,董事长和总裁飞往深圳,副总裁留在合肥。
副总裁留在合肥,就是要等待合肥的最终“裁决”。
而董事长和总裁飞往深圳,则是为了如果合肥还不能最终拍板,京东方就立马投靠深圳。
合肥这边的会议结果,出人意料地一致:项目不怕大,只要看准了就大胆做。合肥市委最终拍板:
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做成这件事!
千里之外的深圳,王东升被深圳领导灌得酩酊大醉,通过疏通关系才登上了飞往合肥的航班——第二天他还要赶往合肥签约。
9月12日,王东升到合肥后输液两个小时,喝了一碗面条,就直赴签约现场脱稿陈词:
“我所到过的每个城市,书记和市长都待我如上宾。然而,到了下面的执行单位,力度明显下降,就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只有合肥,做到了这样坚定而执着地上下一心!所以,我本人‘情动’于合肥,京东方‘情定’于合肥!”
2010年初,京东方的工地上已经是几十台塔吊施工的壮观景象。
而合肥为了筹钱,把在建的地铁都暂停了,全市都做好了发不下工资的准备。但事实证明这一切是值得的。
合肥京东方6代线工厂
京东方的落户,既解决了彩电企业的显示屏供应问题——他们每年的显示屏年采购金额都能达到500亿至700亿元——又吸引了基板玻璃、偏光片、模组方面的100多家上下游配套企业,带动了合肥超过千亿的投资(例如从2015年到现在,美国康宁公司已有9个项目落户合肥,合肥已经成为康宁全球最大的制造基地之一)。以致于开发区的地皮都不够用了,合肥不得不(兴高采烈地)向中央请示用地问题。
更重要的是,京东方6代线项目是大陆的第一条高世代线,而且还是完全自主建设——包括厂房过道的砖——对于中国的TFT-LCD工业的发展,具有里程碑意义。
几年后,受到鼓舞的合肥,又提出建设更高等级的8.5代线。这次的投资更大,达到285亿,需要合肥出100亿(40亿现金,60亿免息借款)。
不过,因为京东方在外地建产线已经惹得北京(京东方的大本营)不高兴,所以合肥这时又慷慨解囊,为北京送去20亿支持京东方在北京建8.5代线,才换来了北京市政府同意其在合肥建8.5代线。
2012年京东方主营业务开始盈利,终于告别了以前那个“让投资者咬牙切齿、避之唯恐不及”的亏损王。
从此,京东方满血复活了。
中国的显示屏产业也复活了。
今天,京东方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笔记本电脑、显示器、电视等五种液晶显示屏的市占率,已经稳居全球第一,彻底打破了国外垄断。
京东方只是整个“显示屏”产业链上的一个明星。在整个产业链上,合肥还投资并引入了彩虹、康宁、联宝、三利谱、维信诺第6代柔性屏、双子COF卷带、视涯硅基OLED等等,延伸到“从沙子到整机”的完整链条。
合肥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继显示屏之后,合肥很快就会再次打破国外垄断了,那就是内存芯片。
2020年5月14日,京东悄然上架了一款内存条:纯国产DDR4内存——光威弈系列Pro。这款内存条的芯片,正是由合肥长鑫存储技术有限公司生产。
很多人只知道cpu是芯片,却不了解内存的芯片也非常关键。正像“彩电企业有很多、但生产LCD显示屏的只有那几家”一样,生产内存条的也很多,但生产存储芯片的企业也只有这么几家:三星,海力士,镁光。前两个是韩国的,镁光是美国的,大陆是一片空白。但现在,中国整整花了20年时间,才在这个领域攒出了一只可用之师:
合肥长鑫存储技术有限公司。
合肥为什么在投资显示屏之后,又想到了投资存储芯片?
答案仍然是它的家电产业。
近几年家电朝着智能化发展,使合肥越来越感到传统家电的危机。而要发展智能家电,存储芯片就是必不可少的核心部件。这东西被国外卡脖子多年,如果现在不发力突破,将来会越来越被动。
2016年,合肥正式启动存储芯片项目。为了保密,这个项目没有名字,只用506作为代号——传闻是因合肥领导和兆易创新的创始人朱一明在2016年5月6日那一天讨论项目而得名。
兆易创新本来是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成立于2005年,只做一种边缘化的存储芯片NOR flash。主流的存储芯片是DRAM(用于电脑和手机的内存)和 NAND (用于手机存储或固态硬盘),这两种占据了90%以上的市场,NOR flash市场非常小,只用于嵌入式系统。
但小公司有大梦想,朱一明早就渴望进军DRAM了,一直未能如愿。直到2016年合肥政府找到他,这事才有了眉目。
合肥市政府给出了一份诚意满满的合作协议:
合肥和兆易一起出钱建设专攻DRAM代工的合肥长鑫项目,合肥政府先出3/4的钱, 兆易后出剩下的1/4,长鑫的运营由兆易来做。长鑫要是成功了,合肥政府的股权就由兆易收购,相当于合肥就收个成本和辛苦费,胜利果实还是兆易的。
于是一拍即合,2016年5月,合肥长鑫存储技术有限公司成立。
可DRAM存储芯片是一个比显示屏耗资还要大、技术风险还要高的行业,长鑫一期就要投入200多亿(实际上到2020年5月已经投入超过500亿),总共要投1500亿。国际DRAM三巨头中最小的镁光科技,2019年一年的资本支出都有97.8亿美元,是长鑫一期投资计划的3倍。
当年京东方创下的投资额之最,很快就被刷新了。合肥市政府自己钱不够,就厚着脸皮去省里借钱。所谓越努力越幸运,此时又来了帮手:刚刚成立2年的国家半导体大基金,也正在寻找靠谱的DRAM制造企业,便以14.5亿入股了兆易11%股份。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个难题:技术专利。
十年前中芯国际搞DRAM芯片,就是因为专利问题被起诉,不得不退出。2018年福建晋华DRAM项目也是因为镁光的专利诉讼,不得不搁置。合肥长鑫将如何迈过这道专利墙?国外的竞争对手们都在等着看笑话。
这个谜底,直到2019年底才被揭晓:
长鑫购买了德国一家公司的技术专利包。
这家公司叫奇梦达,曾经也是DRAM芯片领域的领军企业,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破产,它的许多专利也就被低价拍卖。合肥长鑫便从专利贩子那里买来了专利包——据朱一明描述,这个专利包足足有一千多万份有关DRAM的技术文件,16000份专利,以及2.8TB数据。
在这些专利基础上,又花了25亿美元来重新设计芯片架构,将奇梦达遗留的46nm技术,提升到10nm级的水平。
时来天地皆同力,一切就绪后便立马开工了。
2017年3月,长鑫项目开工
为加快进度,合肥职能部门在基建阶段就提前介入,跟踪服务、专人对接、各种手续“立等可取”。
长鑫母公司睿力给合肥经开区市场监管局送锦旗
短短10个月后,厂房建设和设备就安装完成了,创下同级芯片厂的最快速度。2020年就出厂了第一款消费级芯片,放在京东出售了。
坐落在合肥新桥机场南侧的长鑫工厂
其实长鑫只是合肥集成电路产业的一个代表。
在集成电路领域,合肥通过基金直投、跟投等方式聚集颀邦封测、通富微电、芯碁微装、恒烁半导体、联睿微电子等集成电路上下游企业,形成涵盖设计、制造、封装测试及设备材料的全产业链条。
晶合、通富微电、联发科技,北方华创、江丰电子、上海微电子等,都在围绕合肥长鑫存储形成了集群。
在显示屏和存储芯片上,合肥都投对了,甚至可以载入史册。但合肥没有停下来,面对国家至关重要的新能源汽车战略,合肥怎么能眼睁睁错失这个大机遇呢!
在汽车领域,合肥虽有江淮、安凯、国轩,但都过气了,所以合肥又要在汽车上发力了。
在最近几年崛起的造车新势力之中,理想、小鹏、蔚来,是三大领军企业。然而在2019年,李斌和他的蔚来却陷入了至暗时刻:
正值发力量产的时候,国家取消了补贴;
接着又发生自燃事件,召回了四千多辆ES8;
销量大幅回落,现金流到了按天计算的地步。
财报显示,2019年蔚来全年亏损114.13亿,股价也一路跌到1美元的退市红线附近。各路分析师和吃瓜群众一边倒地把蔚来踩进了土里。
这一年,李斌被称为最惨的男人。
李斌,早年靠域名赚了第一桶金,后来又大量做投资、创办易车网,早就财务自由了。但正如李斌自己所说:我创业不是为了赚钱,创业只是我活着的方式。做汽车媒体多年之后,不甘于一直“教人买车”的李斌,在2014年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亲自下场造车。
在2019年这个凶险时刻,急需一笔资金来解渴的李斌,却没有找到愿意雪中送炭的人。他还对接了18个有意投资的城市,最终也是被放弃。
但是,合肥是第19个。
当蔚来进入合肥的视野之后,合肥一面找专家团队评估蔚来的技术和前景,一面找法务财务对蔚来做尽职调查,一面高度关注国家关于电动汽车的政策导向,一面谈判条款细节,四条战线同时推进。
当时正是疫情管控期间,视频会议开了无数次,也把李斌个人调查了个底朝天:那段时间,很多和李斌有过交往的人,都密集接到了来自合肥的电话。
合肥发现,蔚来有技术、有情怀,眼下的困难主要是由于成本管理不善以及一些偶然因素,完全可以解决。于是合肥便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向蔚来投了70个亿,占股24.1%。
整个过程仅仅用了一个多月。
蔚来从重症监护室中醒了过来。
随着整车交付量的提升,以及新能源汽车热度的带动,蔚来股价一路狂飙,最高达到66美元,合肥一度浮盈达1000亿元。
但这样“炒股赚钱”并不是合肥的最终目的。
蔚来恢复一些元气之后,在2020年10月29号,合肥市便开始和他们讨论一件事:怎么能够从更长远的角度去规划安徽的智能电动汽车产业?
经过五六个月的深度讨论,双方决定一起玩个大的:
建立一个世界级的智能汽车产业集群,载体就是新桥智能电动汽车产业园。
今年4月29号,这个相当于1500个标准足球场大小的电动汽车产业园,已经正式开工了,预计未来将入驻几百家企业。产业园规划为100万辆整车产能,100GWh电池产能,电池包在园区内实现自动化物流,甚至不需要运输车辆。
引进新势力的同时,合肥也在想办法盘活旧资产。
合肥国资委旗下的江淮汽车,廉颇已老,甚至到了靠政府补贴来维持的地步。如何盘活江淮这样的旧资产,也是合肥面临的一个问题。
事实上,引入蔚来,正是江淮的一剂良药,因为蔚来一直是由江淮代工。
但这还不够,投资蔚来仅仅3个月之后,合肥又撮合了大众对江淮和国轩高科(做汽车电池和电机业务)的投资:
2020年5月底,大众宣布向国轩高科投资11亿欧元,成为其大股东;向江淮汽车投资10亿欧元,获得50%股份(加上原有股份共75%)。
大众作为全球头部车企,这两年正重金押注在新能源汽车上。按照大众的规划,2028年电动车总产量要达到2200万辆,其中中国市场将占据超过一半的规模,大众急需在国内找到一个支撑点。所以合肥再一次抓住机会,傍上巨头来盘活自己的资产。
不得不佩服合肥决策者的经济头脑,手握蔚来、大众两张新旧势力王牌,剑指世界级智能汽车产业园,这气势恐怕连广东、湖北等汽车大省都会直呼羡慕。
蔚来、大众江淮并不是终点,合肥又相继投了威马、零跑,拉来了吉利汽车总部研发基地和生产制造基地……目前合肥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已经布局了上下游120多家企业,总投资规模超过500亿:
江淮、安凯、蔚来、长安等整车厂,比亚迪、国轩高科、华霆动力、中盐红四方锂电等200多家关键零部件厂商,以及力高、锐能、贵博、优旦等一批第三方电池管理系统,巨一自动化等电机,融捷动力电池回收等等。
继“家电之都”之后,“新能源汽车之都”似乎又要呼之欲出了。
事实上,上面的案例,仅仅是名气比较大的几个,根本不能涵盖合肥产业投资的整个图景。
除了显示面板、存储芯片、新能源汽车三个领域之外,还有以晶澳、通威、阳光电源等为龙头的光伏产业,以安科生物、美亚光电、丰乐种业为龙头的生物产业等等。
截至2020年,合肥国资累计向战略新兴产业直接投资超过1200亿元,带动总投资超过4500亿,带动上下游产业链总投资接近5000亿。
一投就是一个产业链,一投就是一个集群。
那么关键问题来了:
为什么是合肥?凭什么是合肥?
可能不少人认为,合肥就是赌,手气好罢了。
但我不这么看。从上个世纪的一个大县城,成长为TOP20的新一线,一盘烂棋成功下活,背后一定有某种逻辑必然性。
一个做电竞的朋友最近和合肥市政府接触,告诉我一个现象:
合肥那些官员,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这朋友说,别看那些人都40多了,在电竞和互联网方面比年轻人还熟悉,说起业内公司、专业名词,都能信手拈来。
而且和他们打交道非常干脆利落,一点不油腻。有一次一块吃午饭,大家相互敬了一轮酒,领导就坐下继续吃。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环视四周站起来说:“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那我们今天就到这了。”然后起身握手道别,拿包走人。根本没有什么废话,也没有劝酒、攀情份等现象。
朋友说,这和我印象中的饭局截然不同,我能感觉到,这帮人是真正干事的。
这种作风从上到下,被贯彻到合肥招商团队中的一兵一卒。
用前市委书记孙金龙的话说:
“只要你有项目,有策划,来合肥投资,我们给你免去37项行政事业性手续费用,给你提供最完善的条件,又快又好地协助你搞企业。
你的员工新来陌生的城市没地方住,我们找房子;新厂房没水电,水电局立刻赶去安装。
我们的组委会绝对不是虚有其表,我们会认真执行,进行实质的工作,绝不会只和你喝个酒,开个会,一年后荒田还是荒田。”
除了“真正干事”的态度之外,这些人的专业程度也是爆表。
合肥的招商投资队伍,已然演变成了一个职业投行。
他们常年外派两三百支招商小分队,一支小队每年10万经费。一个基层招商员,都具备全产业链知识。
据说一个招商员到某企业转了一圈,就目测出厂房加设备值3800万。经核对,只和原价差了50万。专业和经验的积累,使他们常常只要谈一次,就知道这个项目有没有希望。
这种系统性知识,在合肥的一份《重点产业招商指南》中充分体现了出来,199页的报告里,清晰梳理了各个产业的发展趋势、市场需求、技术及政策,精细程度不亚于专业投资机构。编写这个指南的,就是合肥市投资促进局的人。
作为对比,你可知道其它地方的招商手册都是怎么写的?大多数地方的招商手册就是一沓宣传页:介绍一下自己的人文历史、优惠政策、地理位置、领导关怀,就完事了。
他们的招商队伍效率奇低,因为他们的招商意图很模糊,对产业知识一问三不知,往往在企业那里驻扎一周也没什么结果。出差就是摸鱼、在酒店打牌。
他们听说合肥的招商厉害,便跑来取经。2014年以来,先后有几十波全国各市县的人过来学习。苦功夫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大胆、豪赌”,反而因此栽进去了不少。
人,始终是第一原因。
第二个因素,可能就在于地理位置了。
从人口地理学来看,合肥正好在胡焕庸线以东部分的中心位置。这个中心位置,最直接的意义就是节省物流费。李斌曾经算过,在合肥做生产基地,一辆车能省4000元左右的物流费,包括进厂物流、整车物流,那么100万辆车,就能省出40个亿。背后的原因,就是从合肥运到主流消费者目的地,平均里程是最短的。
离长三角近也是一大优势,长三角的优质朋友圈有明显的产业协同作用。以新能源汽车为例,动力电池生产有临安的南都电源、南通的国轩高科,电动机有杭州的万向钱潮、宁波的双林股份……蔚来的设计团队为了国际视野,选择在上海办公,从上海到合肥也不过需要2小时。
地理位置的优势,会在难以觉察的地方渗透。这个是后天学不来的。
合肥的成功,并不容易复制。
其实合肥模式不是首创,也不是特例,各地通过投资来招商的模式早就大行其道。
那么政府权力是否会越位,如何与市场有效分工,这是很多人的疑虑。
在国外,招商这种大项目的时候,也有优惠政策,但是当地政府一般是不会出资的,因为议会不可能通过。
但是在中国,1980年以后,当发展经济的主体责任落到地方政府头上时,地方政府实质上已经变成了和市场经济共存共荣的统一体。假如权力越位伤害到经济,也就伤害了它自己。
所以合肥才会坚持这样的原则:投入时坚持市场化运作,退出时有完善的退出机制——从京东方项目开始,到维信诺、长鑫存储等项目,合肥国资一直遵循的是“不谋求控股权、产业向好后及时退出,再投入到下一个项目”的路径。
事实证明,投资招商的模式是可行的,而且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市场短视的缺陷——如果不是合肥投资蔚来,一家造车新势力可能就这样消失了。
相比纯粹的市场投资机构,合肥国资并没有把快速盈利放在第一位,而是更加看中企业是否能带来就业机会和产业升级——这是更长远的收益。
从这个意义上说,合肥的风投,不仅发展了自己,对全国也是功不可没。
“一条马路三盏灯,一个喇叭全城听,小河流穿城过,一座小楼才两层”,这道歌谣是曾经的合肥的写照。
出身贫寒的合肥被选为省会时,安徽其它小兄弟全都不服。这种不服一直延续到现在,他们宁愿去认南京当“省会”。
但合肥根本没空搭理这些,它只是专注于投资,并在一次次的投资中证明着自己。
参考资料:
万亿城市新征程·合肥,2021,中央电视台《对话》栏目
对智能电动汽车产业发展的一些思考,2021,李斌
光变:一个企业及其工业史,当代中国出版社,2016,路风
王厚亮 :合肥五年液晶热恋始末,2009,21世纪经济报道
孙金龙:砸锅卖铁也要干成这事!2009,安徽市场报
2019年存储IC国产化之长江存储、合肥长鑫研究报告,2020,广发证券
合肥长鑫,中国存储芯片的20年接力,2020,科创远川汇
一家10年前破产的芯片厂,竟让国内存储大业摆脱侵权疑虑?,2019,DeepTech深科技
合肥长鑫存储成长史,2019,经济参考报
合肥国资委讲述“风投之城”背后的“操盘秘籍”,2021,新安晚报
合肥重点产业招商指南2020,合肥市投资促进局
孙金龙同志在合肥市招商顾问座谈会上的讲话,2009,孙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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