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丨彭权纶
临期食品,简单说就是即将到保质期但还未到保质期的食品。过去,它是“甩货”,现在,它成为一门火热的新生意。
更重要的变化是,在传统印象里,“甩货”是老年人的捡漏专利,但换了个说法的“临期食品”,却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青睐。
要赚钱,快进快出
“这批货,说它是‘三姓家奴’也不过分。”
食品贩子王山河正在把500箱旺仔牛奶运往北方,这批倒了三四手的牛奶,保质期只剩下两个月左右,网上59元每箱,被他以不到20元的价格转手卖给了当地的批发商。
就算这么低的价格出手,王山河还能有不少利润。
对于这些专门炒临期食品的“倒爷”来说,“快进快出”才是这一行的赚钱心法。若不尽快出手,这些临期的货就有可能砸在自己手里。
这些动辄打3折的临期食品,不仅在食品贩子圈里是香饽饽,不少年轻人也觉得“真香”。
北京的张女士,在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平台的推荐下,来到临期超市线下“打卡”。
▲5月底开业的好特卖北京金源燕莎店 来源:张女士供图
5元一瓶的网红巴黎水、5元1盒的自嗨锅、1元1根的巧克力棒……一包建议零售价3元的上好佳薯片,这里只要0.3元,保质期一般都还有3-5个月。
卖场中充斥着过年才有的抢购氛围,很多货甚至来不及上架,直接一个个纸箱子摆在地上,尽管店员一直在补货,但还是有很多货架被一扫而光。
当张女士指着一个空货架问还有没有货时,店员表示:“能上的都上了。”
传统印象里,“甩货”是老年人的捡漏专利,但换了个说法的“临期食品”,却越来越受到年轻人的青睐,甚至成为一些年轻人的“专宠”。
《2020年中国临期食品行业市场分析及消费者研究报告》显示,超过四成受访者愿意购买并向身边人推荐临期食品,在消费临期食品群体中,26-35岁的年轻人占到47.8%。
不少年轻人聚集在豆瓣上的“我爱临期食品”小组,分享自己在临期超市淘到的零食,还有人专门制作淘货攻略和自己城市的临期超市地图。
其中也有不少讨论是关于买临期食品的顾虑,一方面是食品安全问题,另一方面,买临期食品总觉得是一件不太酷的事情。
这个豆瓣小组的组长把态度亮在了小组介绍的开头:“用打折的价格,吃到不打折的美味。临期食品可以买!临期食品不丢人!”
这个建立于去年9月的圈子现在已经有8万多人了,但这种异于主流的消费方式,舆论中仍不乏争议。
嗅觉灵敏的资本,也正带着一批创业者攻城略地。
临期食品连锁超市好特卖不到2年已经融资3轮,全国门店逼近200家;曾获阿里巴巴投资的临期电商好食期,用户数已接近1亿;58旗下的二手交易平台转转也下场做起了临期食品仓库。
据咨询机构统计,2020年,中国零食行业市场规模达3万亿元,即使按1%的库存沉淀计算,临期食品行业规模也会突破300亿元。
消费者观念改变、创业者专营、加上资本和媒体加持,让这个长期处于边缘的行业热火起来,并形成新的“时尚”。
主流之外,野蛮生长
2012年1月27日,国家工商总局发文明确要求,商家必须对即将过期的食品做出醒目提示,做到告知顾客并单独销售,北京市工商局也公布了量化到天的“食品保质期临界”6级标准。
▲北京市工商局公布的“食品保质期临界”6级标准
但商家不会坐等食品到期,会提前想办法把这些商品折价处理,这些不按正期商品销售又没到保质期的食品就成了临期食品。处理价与流通价之间的利润空间,让临期食品的市场一直在主流视野之外野蛮生长。
以前市场小,供给分散,这些商品多由临期仓库居间分配,由于临期食品的价格信息极不透明,有不少像王山河这样的倒爷存在。
临期食品一个典型的来源就是进口零食。进口食品本身运输周期就比较长,再叠加通关、检疫等因素,时间更是难以掌控,超过允收期之后也难以退回,有的进口食品一到就被拉进了临期仓库。
所以很多港口城市成了临期食品的集散地,圈内素有“北天津,南上海”的说法。
除了进口食品外,国内还有不少一线品牌的临期货源。
在整个食品产业链中,越是大牌的厂商,对经销商越是强势。
许多厂商会对经销商下指标,要求一个季度进一定数额的货,有的厂商会设立奖金激励经销商完成目标,但指标替代不了市场规律,有的经销商为了完成厂家定的目标,便会把卖剩下的尾货交给食品贩子处理。
但厂商为了维持销售体系,一般不会允许经销商异地销售,俗称“串货”。这种货都不敢上电商平台,食品贩子也只能偷偷地卖,因为一旦被发现,经销商将面临厂商的处罚。
超市、便利店在处理临期食品也有一套成熟的流程。
被贴上醒目标签的特价酸奶,深夜下班便利店里的5折饭团、面包,大家都已司空见惯。
晚上8点后的盒马鲜生,更是不少年轻人去“捡便宜”的乐土,在这里能买到7折的生鲜、熟食、鲜切水果、牛奶豆浆等食品。
除了那些保质期较短的食品,许多食品在保质期不到三分之二时就会被下架,有的会放在收银显眼处低价甩卖,有些因滞销临期的商品也会退给供应商。
这些临期食品很多被小商场小卖部收去做引流品,还有不少流入餐馆、外卖、洗浴中心等场所。
据资深从业者表示,不少自助餐馆都在用临期的饮料、零食降低成本。
这几年电商发展为临期食品带来了新的货源,也产生了新的销售渠道。电商的尾货、退货、以及羊毛党抢来的商品,都在以临期折扣的方式流入消费者手中。
2019年,一名苏宁的供货商带着价值两百多万的临期食品找到了正在做直播电商的陈杰,希望能尽快甩卖这批库存。
双方约定,这批临期食品标价两折出售,没想到在直播间半个小时售罄。不仅陈杰拿到了佣金和服务费,供货商也赚了一笔。
见识到临期食品的庞大需求和盈利空间后,陈杰启动了“临期捕手”项目,如今已在新媒体、私域社群、线下门店布局。
“预计到2021年底我们会开到将近300家门店。”陈杰对媒体表示。
社区团购、直播间、临期超市不仅更快地消化临期食品库存,也让临期食品快速走进大众视野,但爆发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来自疫情的蝴蝶效应。
去年疫情之下,许多商家长时间无法营业,已经生产出来的食品被迫放到临期,消费需求较为弹性的零食饮料更是大受打击,上游产生了大量囤货积压,许多要处理的食品因此流入临期市场。
一个“临期捕手”走到了台前,还有不少真正的临期捕手活跃在幕后。
哈尔滨的老金原本是伊利的经销商,去年开始转做临期仓库,不到一年的时间,800平方米的仓库每天就能产生10万元的流水。
全国有不少像老金这样的临期仓库,但由于信息不透明,圈外人根本摸不着门道,这也成了他们想要入行淘金的第一个门槛,但有的人却做起了卖水的生意。
有人就专门搜集整理全国各地的临期仓库地址和联系方式,一份地址表格就能卖出200多元。
圈内小有名气的倒爷胖丁称,自己两个月组建起了5000多人的行业社群,不少想要倒货的和想要入行的小白都趋之若鹜,光社群费就赚了55万。
资本和流量的杠杆加速行业的成长,也让其固有的问题被放大。
红利消失前急速狂奔
2019年7月,上海警方查获了一起贩卖过期零食的案件,超过4500箱已经过期的进口零食被重新包装,准备流入市场,涉案金额上百万元。
在二手市场上,有一帮人专门收购已经过期的产品,修改日期后当正期食品在卖。
经营网店多年的罗先生就吃过这样的亏。
当时罗先生进了20万的货,但抽检时发现品质、口感并不符合要求,意识到被骗后只能无奈销毁。
正是这些食品在日期上的安全隐患,广大消费者才会对临期食品保持十分谨慎的态度。
同样让消费者警惕的,是临期超市中“以次充好”的情况。
张女士发现,在被抢购一空的货架旁,还摆放着某品牌的虾条,占据着好几排货架,甚至在不同位置货架上都被这款虾条占据了大量空间,但拿起来一看,却是从未见过的品牌。
▲被不知名品牌虾条占满的货架 来源:张女士供图
张女士认为,品牌零食数量有限,商家为了提高利润率,大量本就价格不高的杂牌零食充斥货架,那些真正抢手的临期食品只是吸引消费者的噱头。
也许这一策略能为商家带来更高利润,但好货难求是实实在在的行业痛点。
一线品牌的产品往往成了临期圈子的“硬通货”,因为这些产品更具有流通性,不愁卖不出去,而其他杂牌则有砸在手里的风险。
这个市场也就成了品牌价值的考场,没有品牌知名度的商品,再便宜也不一定有人要。
对于消费者来说,充足的货源、便宜的价格、放心的品质形成一个不可能三角。
同样是一包建议零售价3元的上好佳薯片,在好特卖只要0.3元,在较高端风格的另一家临期超市嗨特购却要卖2.6元。与之相对的,嗨特购内货架摆放整齐,也没有好特卖那般疯狂抢购的现象。
货源问题同样困扰着这拨临期食品创业者。
就算有了全国仓库的资源,入了倒爷的社群,真干起来的时候,还是需要自己每天去找货源的。
很多品牌也以保证提供稳定货源的噱头吸引加盟商加入,但大多数也并不能保证所有都是受追捧的临期食品,而是按一定比例供货。
以“临期捕手”线下门店为例,其中40%的是进口食品,30%的网红食品,10%的短保食品,只有20%是临期食品。
在有经验的倒爷看来,加盟纯属割韭菜。这一行靠谱的货源就是钱,自己的生命线被别人抓在手里,若不给你供好货就只能吃哑巴亏了。
但只要能赚钱,就肯定有人愿意投入,此前有临期超市品牌加盟费已经高达80万,而7-11、全家这种老牌便利店加盟费最高也就50万-60万,难道一个临期超市比这些大品牌的便利店都赚钱吗?
特殊的环境下催熟了这个特殊的行业,巨量的库存短时间内造成临期市场上供过于求的现象,消费者得的实惠,都是食品产业链上厂商、经销商、超市、电商平台多方亏掉的钱。
有人说这个行业的红火只是昙花一现,有人说这是未来零售的新方向,但对于已经入局和将要入局的玩家来说,只有在产能红利消失之前的极速狂奔。
无论是仓库、客户,还是真金白银的加盟费,现在能抓到的一切资源,都是行业洗牌来临时的筹码。
并不宽敞的赛道
在国外,临期食品商店并不罕见,便宜的甚至可以不要钱。
英国的A food waste supermarket他们与当地的其它超市进行合作,低价采购临期食品进行售卖,人们甚至可以不用付钱,而是通过劳动来换取超市的商品。
美国的Daily Table更像是一个低配版的盒马鲜生,超市里卖的大部分都是由当地大型供应商捐赠的临期食品。
但他们并不以价格为主要噱头,而主要打的是营养牌。
他们针对食品的营养有一系列严格的标准,如店里不会提供果冻和果汁,因为这些食物的营养密度较低。
而且他们会在超市内设厨房进行食物加工,做成营养均衡的“即食餐”。
创始人Doug Rauch说:We’re really a healthcare initiative masquerading as a retail store.(我们假装是零售店,其实是做治疗健康业务的。)
丹麦的WeFood已经成为了环保主义者的一面旗帜。
WeFood的货源是由其他超市、公司淘汰的食品,它们有的已过了建议食用期,有的则是因为表面的瑕疵被筛选出来的“残次品”。
WeFood这种模式在中国人看来有点不能接受,却在丹麦大受欢迎。开业当天,不仅有丹麦王妃和食品环境部门的大臣捧场,还有不少人专门从外地到哥本哈根排长队购物。
▲顾客在WeFood门口排起了长队 来源:inhabitat.com
在国内,虽然不像WeFood那样吃过期食品,但环保的概念也让吃临期食品这件事被更多年轻人认可。
中国每年粮食因流通损耗就高达千亿元,吃临期食品就是将还未过期的食品利用起来,减少过期销毁的食品损耗。
根据《GB77182011食品安全国家标准预包装食品标签通则的实施指南》,“预包装食品的保质期是保持食品品质的期限,准确讲是最佳食用期限。”
这意味着,只要还在保质期内,一般不会有食品安全方面的问题。
但一直以来食品厂商都在向消费者灌输吃新鲜的才是好的,如今吃临期食品确实要面临观念上的碰撞。
现在临期超市都不主动传播临期概念了,而是自称食品折扣店,虽然主打临期食品,但也会有正价正期产品,临期食品成了引流产品,也有的品牌以高端姿态去打消客户顾虑,但成本也会在价格上体现。
临期超市这种与普通零售商店模糊化的发展趋势,一方面迫于货源不稳定的压力,另一方面也为未来业态拓展打下基础,毕竟资本的投入是需要回报的,临期食品本身并不是太宽敞的赛道。
建立消费场景、产生用户黏性是熬过第一个冬天的基本功,但要想穿越周期,需要利用大数据和工业互联网等技术去解决供应链上供需信息不透明、仓储智能化率低等问题。
如何提升食品的利用率,是这个行业真正要解决的问题。
也许临期食品没有太高的商业价值,但仍有其社会价值。
以前价格在个位数的奶茶,现在动辄几十元一杯,几毛钱的榨菜也涨到了几块钱,3元以下的泡面也已经不多见了。
网上曾流传着这么一组数据:中国14亿人口中,13亿没坐过飞机,6亿人月收入没过千,北京月入过万的人不到30%。虽然这组数据是否客观无从考证,但至少反映出即便是如今的中国,不富裕的人依然占到大多数。
一边是不能及时消费就可能变成的浪费,一边是大量依然对食品价格敏感的消费者。
更专业、更有质量地发展好临期食品市场,既可用更低价格让消费者享受到还在保质期的品质食品,也可避免资源浪费及不法经营者将过期食品作假成保质期食品损害消费者利益。甚至,还有助于培养理性消费和杜绝浪费的消费文化。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这都是一件多赢的好事。
关键是,真正把好事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