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半年，对国内高端设备和技术断供的消息不断从大洋彼岸传来，在向中国断供芯片等硬件行为后，制裁也持续延展至软件领域，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也并非是首次国内面临断供危机，那么中国工业软件应该如何应对封禁？国产工业软件是否能实现替代？成为当下讨论最热烈的问题。被公认为“工业制造的大脑和神经”的工业软件长期被国外垄断是不争的事实，但近两年，随着国家科技部将工业软件列为研发计划首批重点专项以及创投圈对国产工业软件厂商的频频出手，也不乏像十沣科技、中望龙腾、华天软件等一批明星企业走到台前。在断供潮来临和国产工业软件备受关注的当口，会是国产工业软件的突围契机吗？「ToB行业头条」拜访了多位专注于自主工业仿真软件研发的厂商，试图寻找答案。
工业软件一直以来被誉为工业制造中的“大脑”和“神经”，大脑承载着大量的数学公式、物理知识、科学技术以及工业数据，缺少一样都不能被称为合格的工业软件产品。作为工业研发设计类软件之一的CAE（仿真分析）软件亦是如此，它是人类基础学科和工程知识的集大成者，但也一直以来是工业软件最难啃的大山之一。通俗来讲，像大家所熟知的CAD（计算机辅助设计）软件就是取代人工绘图，通过几何建模的方式进行线上设计，像目前一些外形前卫的汽车造型都是出自CAD之手。但同样对于汽车制造而言，单纯的外观设计远远不够，还需要考虑油耗性能、安全测试等多重因素，就需要通过CAE仿真软件去完成。它的价值点在于，仿真是验证产品早期设计唯一可行的方法，利用仿真，可以替代绝大部分实验。比如汽车安全测试中的风洞试验、撞击测试等，最原始的手段是，通过不同的设计，做出不同的汽车，然后进行无数次碰撞实验，但这种方式成本很高且耗时很长。“而工业仿真软件则可以解决生产制造过程中的这个痛点，像过往几百次的碰撞试验，利用工业仿真软件最后可能只需要几次就够了，效率和成本提升几倍都不止。”十沣科技市场规划总监荣劼介绍。另外一个价值点在于，CAE仿真软件是一个不断积累沉淀工程知识的“知识库”，当下高端装备制造设计研发周期长，往往都是建立在过往的技术基础上进行创新，而CAE仿真软件提供了这样的基础积累，可以大大减少装备制造的生产周期。CAE软件就是在解数学物理题，掌握一道数学题世界上就会少一道数学题，在这种不断解题的过程中，已解的数学题可以拿出来复用，尽可能的节省时间。但其实，这也是CAE仿真软件的难点之一，一款好的工业仿真软件，最大的价值不在于软件本身，而在于软件所涵盖的工业背景和知识，以及基于虚拟模型对真实世界准确的模拟仿真。CAE软件需要整合大量的工程实践和数据案例，在应用场景中不断打磨迭代，这使得解题量变得异常庞大。从纵向行业应用场景来看，航空、船舶、汽车、能源装备等诸多行业的实际应用场景，横向CAE仿真分析软件又涵盖动力学、流体、热传导、声学、电磁场等多种模型，想要变成在商业上实用的软件工具，需要的时间积累可想而知。难点之二是对人才的要求高，上面谈到CAE软件是多学科交叉、综合性的知识密集型产品，要将大量的制造经验，场景数据演变成算法、编码，再固化到软件，这无异于对研发人才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但实际情况是，当下不论是企业和高等院校，成熟的复合型人才培养方案及课程配置缺乏，围绕工业软件的跨学科培养体系也没有建立起来，因此，人才将是工业软件领域一个长期存在并且亟需解决的难题。中国要真正从制造大国走向制造强国，工业软件也必须走在前列。尤其是在断供潮来临之际，大家对国产工业软件提出了很高的期许，国产工业软件何时才能突围？或许只有从业者知道答案。
时至今日，国产工业仿真软件迎来了突围契机吗？答案是也不是。为什么不是？从中国工业技术软件化产业联盟发布的2021-2027中国工业软件发展趋势的报告看，国内CAE仿真软件领域前十大供应商中无一中国本土工业软件厂商入榜。根本原因在于，在过去中国制造业蓬勃发展的二三十余年，很遗憾中国工业仿真软件并没有抓住机会，而是给了国外仿真软件不断积累和验证实践的机会，等于是国内制造业发展二十年反哺给国外工业软件，帮助其不断壮大发展。“实际上，国产CAE软件在功能上和技术上已经达到国外头部同类软件的60%-70%左右，这一点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就能弥补，但根本差距在于实际场景的数据积累和应用的问题，因此难度是时间上的差距。”荣劼表示。另一点是软件市场强者恒强的态势明显，作为工业软件的后来者，想要彻底改变用户使用软件习惯，让用户对新的软件进行使用和替换基本上很困难。这也再次证明了，工业软件的强大来自于用户的信任和依赖，如果用户信任某一类软件，那么这类软件想要长大会容易很多。这次的断供潮其实给出了很多启示，不论是软件厂商还是制造业企业。尤其是那些断供的行业以及涉及断供的行业，包括像军工等保密性单位，它们的刚需会给国产仿真软件提供发展土壤。此外，中国有很多制造行业的龙头企业实质上已经走向了世界领先，过去借鉴、消化、吸收的生产模式不复存在，而当下这些龙头企业都是在不断创新的过程中。那么在这种创新中，同类的国外产品会因为不适配、成本高失去竞争优势，反而会利好本土软件。再者是服务优势，通常情况下国外仿真软件大而全的功能带给用户的体验并不好，在大多数用户中，对于常见模型分析的需求可能只有两到三种，那么国内工业仿真软件厂商可以将重点放在这两三种模型分析上做突破，做好用户体验，从而达到和刚需企业进行融合适配。安世亚太高级副总裁田峰对相关媒体透露。还有就是对数据安全的顾虑，比如像非敏感行业，在进行产品创新的时候，对相关数据的安全保护要求性非常高，为避免数据泄露的风险，企业对所使用软件硬件的选择也会做出相应改变。从总体上来看，国产工业仿真软件处在最坏的时代也同样处在最好的时代。但这些年的变化，不论是政府政策扶持还是投资市场的表现，也可以看出，中国工业当下的发展水平已经到了必须拥有自主的工业软件时期，创新突破已经来到了真正的窗口期。
不止一位从业者向媒体透露过，国产工业仿真软件完成替代或者在市场上占有一定份额大概还需要走十年。从企业内部发展来讲，核心的重点之一仍然是培育人才。其实过去大家不愿加入工业软件行业的原因并不是中国缺乏开发人才，而是由于工业软件不受重视，薪酬待遇不如国外或互联网企业。但这些年很明显的变化是，越来越多的人才开始回国投身工业软件行业。十沣科技和南科大、北大等联合开展了工业软件硕士班，对个体可能是一位专家带若干徒弟，对于整个产业则需要更深入和大范围的人才培养储备，工业软件硕士班可以把行业经验快速的继承传递给高校人才，让他们可以迅速地走入到产业里去直接服务企业，对工业软件的发展也是能起到很大助推作用。荣劼表示。结合行业场景需求去做研发，杜绝为了开发而做没有需求的结果，这样闭门造车式的结局不会太好。同时，要时刻把握政策红利，与地方政府产生深度合作。从去年开始其实国家包括地方政府都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去扶持工业软件的发展，但很多地方政府实际上对工业软件的理解不够深，需要工业软件厂商主动和地方政府进行探索，创造符合当地的营销和生态环境。此外，在这十年间，国产工业软件势必会出现成百上千家国内企业，这也源于工业制造的特性，毕竟有多少工业产品诞生，就会有多少种工业软件支撑。比如目前像十沣科技研发出的流体分析软件，以及一些结构、行业解决方案、仿真数据管理系统等，均已走向销售阶段，包括声学、热学、电磁学等目前正在和行业龙头联合开发阶段，整个趋势是从单一走向多元化。那么对于工业软件头部企业而言，想要形成大而全的企业去和同类或国外竞争，既要依靠自身的发展，并购、收购也会成为工业软件厂商未来的趋势之一。像国外工业仿真软件巨头ANSYS，过去二十年间，通过20多次收购并购从单一的结构分析一步步发展为融合结构、流体、电场、磁场、声场等多物理场耦合于一体的大型仿真分析软件，成为CAE软件当之无愧的领头羊。另外，云化是一直都是软件的趋势，对工业软件来讲亦是。但当下的工业仿真软件厂商基本上都是在做定制化项目，所采取的的仍然是本地私有化部署。这种方式所需要的成本一般中型企业不一定能负担得起，这也不符合行业长期发展的趋势。比如，老牌的CAD/CAM软件厂商Autodesk自2016年全面转向SaaS模式，从卖软件许可转向按需租用+云端模式，仅用三年时间SaaS业务营收占比已提至86%，由于租费成本低，Autodesk比过去卖单机版软件许可更赚钱。因此，将工业仿真软件放在云托盘上，采取公有云、私有云或混合多云部署的模式，通过降低成本达到大中小市场普及的目标，是国产工业仿真软件未来十年必然的走向。
值得注意的是，打造自主的工业仿真软件，从来没有弯道超车的说法，唯一可行的就是通过实践去反复检验产品，切实解决问题，一步一步啃下市场份额。
尽管市面上对国产工业软件的呼声很高，但仍需正视工业软件的难和国内外差距所在。在这突围的过程中，总需要有那么一群开拓者在尽是寂寞浩瀚如海的黑夜中不断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