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问柔宇科技：撕下皇帝新衣后，34家投资人的48亿会打水漂吗？

作者|苏文

知名创业公司柔宇科技，近几个月来持续处于舆论漩涡之中。自从其于2018年10月31日发布全球首款可折叠柔性屏手机“柔派”之后，各种波折就不间断。

先是在1月下旬，柔宇针对小米展示的折叠屏手机，炮轰对方是“屏幕核心技术专利产线啥都没有的手机组装公司”，小米则反击对方是“悍然碰瓷”。

之后，网友对于柔宇的吐槽接连不断，4月28日，一篇《柔宇科技——一场正在上演的公开处刑》再次将柔宇推向争议的中心。

估值高达50亿美元的柔宇科技，究竟是货真价实的“独角兽”，还是外界质疑的“PPT公司”？

为此，柔宇科技接连发了两份声明，进行澄清与说明。这还不够，为了进一步回应外界的质疑，柔宇科技于5月30日首次组织了“媒体开放日”，邀请了一批媒体前往其深圳总部参观、采访。

然而，遗憾的是，在这次媒体开放日上，各路媒体们除了花了大约50分钟参观柔性屏生产线，对于那些外界关注的关键问题，无论是刘自鸿还是其他高管，皆以回避了之，从无实质性的回答。

如果关键问题一概回避，柔宇何以打消“PPT公司”的质疑？

究竟啥叫“类六代线”？为啥投资额只要110亿？

柔宇科技由毕业于清华及斯坦福、有着国家“千人计划”荣誉的刘自鸿于2012年创办。自2014年开发了业界最薄、厚度仅0.01毫米的柔性显示屏之后，柔宇科技开始声名鹊起，引发各路资本的追逐，并获得多轮融资。

自2015年起，柔宇开始规划上线柔性屏生产线项目，柔宇将其称之为“类六代线”，规划投资额约110亿，投产后满产规模为每年5000万片。

2016年，刘自鸿对外表示，柔性显示屏产线项目预计2016年7月开工建设，2017年6月设备搬入，但该产线的投产数次延期。2017年11月，刘自鸿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将于2018年春节前后投产。该时间点也未能实现投产，直到2018年6月，该产线才实现点亮投产。

柔宇柔性类六代屏产线投产

柔宇这条柔性屏生产线，从对外宣布之日起，就令外界充满疑惑：啥叫“类六代线”？还是“全球首条”？为啥投资额只要110亿？

柔宇科技的柔性屏生产线采取的是AMOLED技术路线, 而AMOLED显示面板生产线在全球有统一的命名规则，不同的基板尺寸对应着不同的“代线”（下表）。比如，5.5代线的面板基板尺寸是1300mm*1500mm，6代线的面板基板尺寸是1500mm*1850mm。

柔宇科技从未公布过其柔性屏产线的面板基板尺寸。而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柔宇的柔性屏生产线加工基板尺寸为1300mm*1500mm，和其他面板厂商的5.5代线规格一致。此前有业内人士接受采访也佐证了这一点：“柔宇科技宣传的类六代全柔型显示屏生产线，其实就是行业内定义的5.5代线”。

为啥柔宇科技要将一条5.5代线说成是“类六代线”，文字游戏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实际上，不同的代线，意味着技术水平的差距，以及投资金额的落差。

众所周知，显示面板是个资本密集型的产业，我们先来看看国内龙头企业京东方在显示面板生产线的投资详情（下表）。

数据显示，京东方共计投资了15条显示面板产线，总投资额高达4672亿元。其中，AMOLED产线就多达5条，总投资额2080亿元；1条为5.5代线，投资额为220亿；4条为6代线，每条投资额465亿。

京东方早在2011年就开工了5.5代AMOLED产线，2013年11月即宣告投产（上表红框）；自2015年开始，4条第6代AMOLED（柔性）产线也陆续开工及投产（上表蓝框）。

看上去，5.5代线和6代线似乎相差不大，但投资金额却是截然翻番，这背后也意味着技术水平的巨大差距。

柔宇科技“类六代线”的模糊化表达，似乎是不敢宣称自己是6代线，又不希望被外界认定是5.5代线。

或许正因为柔宇的产线类同于5.5代线，所以投资额才无须昂贵至6代线的465亿元。但令人诧异的是，其110亿元的投资额，甚至较京东方220亿投资的5.5代线还要低一半。原因何在？

柔宇在应对质疑的声明中表示：“有人认为我们投资110亿规模太小，因为其他传统显示面板企业做类似规模的AMOLED产线动辄投资两三百亿，他们不相信这么小的投资规模能做成。投产出货的事实证明，柔宇采用创新的技术路线可以大幅度降低整体工艺和设备投资，加上团队的高效管理以及众多供应链伙伴的大力支持，这条创新的路线是完全可行的。”

这种不举详细例子和详实数据的模糊化表达，基本等同于没有解释，显然无法打消外界的质疑。为什么不详细说明，新的技术路线究竟是怎样降低了工艺和设备投资（而且还是如此大幅度的）？

实际上，相较于京东方2013年即告投产的5.5代线，柔宇科技的同代产线晚了整整5年，由于6代线已经成为主流，5.5代线的设备被降价出售也是可能的事情。有业内人士称，“这个类型的产线，已经没有主流设备厂家提供设备了”。

此外，有知情者透露，为了降低投资成本，柔宇的产线实际并未全套进口，而是部分设备采取了国产替代的方式。

大族激光官网发布的一条消息，恰好印证了这个说法。该网站在2018年6月6日发布的一条新闻稿称，其“自主研发的国内首台柔性OLED激光切割设备在深圳柔宇科技正式投产”。这一天，正好是柔宇科技的柔性屏产线点亮投产日。

看来，柔宇的所谓“类六代线”，所谓110亿的经济投资额，似乎并不是那么经得起追问。

柔性屏产量究竟是多少？产品良率又几何？

自从柔宇柔性屏产线点亮投产之后，产品的产量以及良率分别是多少，一直都是外界关注的焦点问题。柔宇一直没有对外公布过目前具体的量产情况以及良品率，令外界无法获悉其生产线的运行情况。

在1月29日，柔宇发布的回应声明中仅仅表示，“该产线已经进入到规模量产阶段，良率也在不断快速提升中，比同时期其他传统显示产线的良率更高”。

3月30日，2019中国（深圳）IT领袖峰会现场，对于业内关心的良率问题，刘自鸿给出的回复是：“现在有很多人在用，良率问题不用担心”。

在5月30日的媒体开放日，针对媒体的追问，刘自鸿依然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仅表示说，投产后良率和产能一直在提升。甚至于媒体在现场向产线工作人员打听时，得到的回答也仅是，“（良率）比预期的要高”。

似乎一切都是事先统一好了口径，任你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是不告诉你确切的数据。这种回避问题的姿态，显然无助于打消外界的质疑。

作为中国首条、全球第二条的京东方成都第6代柔性AMOLED生产线，于2017年5月实现点亮投产，10月实现产品量产交付。随着产能客户导入和产能爬坡在2018年完成，进入2019年开始逐步释放营收。京东方高级副总裁张宇表示，“良率已经达到70%”。

京东方已经布局了4条6代AMOLED（柔性）生产线，除此之外，华星光电、深天马、维信诺、和辉光电等其他面板企业，也都先后上马了1-2条6代线。在此背景下，柔宇落后数年的产线，靠什么去和巨头们竞争呢？

B端客户究竟在哪里？竟是LV和空中客车？

按照刘自鸿的说法，“公司的盈利模式还是比较清晰的，整体来说就是‘B2B+B2C’”。

就B端业务而言，主要就是将自己的柔性屏供应给下游的电子产品生厂商；就C端业务而言，则是自行推出电子终端产品。

自从柔宇的柔性屏产线投产之后，外界一直在问，下游客户有多少？都是哪些客户？很遗憾的是，我们翻遍了柔宇的官网，也未见其展示合作的客户名单。

柔宇曾在1月份的声明中表示，“最近一个季度签约的客户订单额，就已达40亿元”，可客户名单却完全不见踪影。

5月30日的媒体开放日，在媒体的再次追问之下，柔宇仅含糊地表示，截至目前，柔宇B端的大企业客户超过300家，产品销售至全球20个国家和地区。比如LV、空客等公司，“有些是世界500强”，刘自鸿称，由于与客户签订了相关协议，很多合作在具体落实之后会陆续对外公布。

在持续追问之下，才挤牙膏式的式的挤了两个具体客户出来——LV、空中客车。这样的回复，刘自鸿自己不觉得心虚吗？

首先，柔宇没能列举出最能证明自己的电子产业链上的客户——下游的电子终端厂商。难道真如行业内传言的，柔宇根本就没能挤入电子行业的供应链体系？作为中小屏幕最大需求方的手机厂商，没有一家与柔宇合作。华为选择与京东方、OPPO和vivo与三星、小米与维信诺，合作做折叠屏手机。

其次，柔宇所列举的客户LV和空中客车，空有知名度，产业关联太弱。以LV为例，即便柔宇能向其供应衣服、包显示的柔性屏，这家生产奢侈品的品牌，能消化多少屏幕，是个大大的问号。再以空中客车为例，柔宇仅仅是和空客在中国深圳刚刚成立的一家分支机构签署“合作备忘录”。这样的合作备忘录，究竟有多少法律效力以及实际作用，懂的人都明白。

其实还可以再进一步想想，作为飞机制造商的空中客车，会去直接采购显示屏幕吗？怎么也是由显示设备供应商组装好之后，再供应给空客在飞机上安装啊。那再退一步，哪怕柔宇进入了空客的间接供应商目录，以空客的飞机产量，每年又能消化多少屏幕？

所以，无论是LV还是空中客车，不过是柔宇拿来博眼球的噱头而已！

柔宇科技类似打脸的行为，早已不止一次：1）2017年4月，刘自鸿对外透露，柔宇和南方航空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但至今不见进展；2）2017年5月，柔宇科技曾宣布与深圳巴士集团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至今也未见下文。

所以，我们始终不见柔宇科技实打实的B端客户究竟在哪。

其实，刘自鸿对外宣称手上有大量客户，已经说了很多年。

2014年8月，刘自鸿在接受腾讯科技的采访时就表示：从2013年5月开始，柔宇科技已经陆续接到了终端厂商合作的邀约。

2015年8月，刘自鸿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也表示，目前柔宇已与多家中外消费电子品牌终端进行合作洽谈。

只见空喊，不见名单。空喊“狼来了”的次数多了之后，有谁会信呢？

柔派手机销量究竟几何？会否成为手机红海的炮灰？

说完B端的客户，我们再来看看柔宇针对C端的产品销量情况。

曾经在柔宇内部代号被称为“007”的秘密研发的产品，也是被刘自鸿寄予厚望的产品——头戴式影院Royole-X/Royole Moon，这款售价最高达到5199元的产品，在消费电子市场仅仅引起一阵涟漪，即被淹没于数以千万计的电子产品汪洋中。

打开柔宇科技的天猫旗舰店，可以看到，仅有7款产品有销售记录，其余皆显示为0，其中销量最高的是柔派手机。

自4月28日柔派手机在天猫旗舰店开售以来，目前的月销量仅为612笔，评论数也仅为168条。这样的销量数据，相较于华米OV来说，甚至用惨淡都不足以形容。

柔派手机在柔宇天猫旗舰店上架之前，用户只能在柔宇的官网及有限的几个线下实体店预定。

第一批预售产品早在2018年11月11日之前就已在官网启动，预售模式采取了预付定金和全款支付2种不同方式，并提供了全款用户的优先发货权。产品分为3种配置，包括6GB+128G、8GB+256GB和8GB+512GB，分别售价8999元，9998元和12999元。

2018年11月19日，TechCrunch国际创新峰会2018深圳站活动，参会的刘自鸿在现场透露，预售阶段的销量相当可观。

然而有用户吐槽，在柔宇官网预定时提示要等4-8周，可是连等3个月都不见发货。

2019年3月30日，刘自鸿参加2019中国（深圳）IT领袖峰会并发表演讲。在演讲结束后，凤凰网科技的记者从电梯一路追问到他上车离开，刘自鸿都没有透露具体销量数字，只是表示销量不少，后续会公布。

5月30日柔宇媒体开放日现场，媒体继续追问柔派手机销量，刘自鸿依然没有正面回应，仅表示“供不应求，加班生产满足我们订单的需求，具体数据后面要找一个时间来公布”。

对于柔派手机的销量，刘自鸿始终躲躲闪闪，完全不好意思公布确切的数据。这就令天猫旗舰店的销量数据，更加侧证了柔派手机的销量败局。不知如今柔宇是否会觉得，柔派手机上架天猫旗舰店有点骑虎难下、追悔莫及？

34家投资人的48亿投资会打水漂吗？

柔宇科技面对外界的质疑，兴师动众邀请了一众媒体前往该企业参观、交流，结果外界关注的几乎所有问题，柔宇都是顾左右而言它，一概回避了之。

柔宇明知外界针对其有诸多疑问，既然组织这场媒体见面会，就应该针对媒体会问的那些关键问题提前充分准备，结果却是如此的敷衍。外界的关键疑问没有解答，那柔宇组织这场媒体接待日又有何意义呢？

疑问未解，质疑就会更加坐实。

2015年8月，第一财经日报曾对刘自鸿有这么一段报道：

成立三年，除了在技术上的突破以外，柔宇几乎没有在品牌上做任何宣传。这点刘自鸿承认是清华带给他的：“清华非常务实，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有什么东西做出来再说，或者是我说了就要做到，这是清华的风格，所以最后让你沉淀下来，然后抛去特别多的虚的东西，那种听起来很高大上，但是什么都没有的东西。”

可事实是这样吗？

外界看到的是高调的刘自鸿，各种会议、论坛、展览、颁奖典礼……可以说刘自鸿是常客，甚至于综艺娱乐节目《天天向上》都有他的戏份。于是乎，本来柔宇立足B端业务，却被刘自鸿打造成了一个C端的形象。

刘自鸿参加《天天向上节目》

当然，高调也没有错，如果推出的产品能被市场和消费者接受，也行。可柔宇历史上所推出的产品，有多少是被市场认可的？反而有不少是明显带有PR特征、华而不实的噱头产品。

刘自鸿当然明白高曝光度的好处，这可以为其估值的增长、持续的融资加持。

作为明星“独角兽”公司，柔宇科技总共获得了多少融资？又有多少投资人向柔宇科技入股了？

我们查阅到的工商资料显示，柔宇科技目前共有38个股东。其中，刘自鸿（40.44%）、魏鹏（5.21%）、余晓军（4.69%）、樊俊超（1.74%）为四人创始团队；剩余34个股东全数为历轮投资人，包括中信资本、深创投、保利资本、松禾资本、招商资产等知名投资机构，总计持股47.93%（下表）。

这34家投资人总计投了多少钱呢？我们根据工商变更资料，以及柔宇科技宣布的融资额及估值，进行了详细的测算。

推算的结果显示，从A轮到E轮，柔宇科技总计获得股权融资大约48.2亿元，其中，A+B轮融资约1.2亿元，C轮融资约11亿，D轮融资约16亿，E轮融资约20亿（下表）。如果再加上2017年中信银行牵头的财团对柔宇科技提供的36.4亿元贷款，柔宇科技总共获得的融资额为84.6亿元。这个金额较柔性屏生产线110亿的总投资额还有一定的差距，柔宇科技应该还有其他债权融资。

现在看来，无论是B端业务还是C端业务，柔宇科技都可以说形势严峻。B端的柔性屏业务，有京东方、华星光电、维信诺等如林强手，和它们相比，无论是技术实力还是资金实力，柔宇都不具有任何优势，甚至于连切入电子产业供应链的迹象都没有。C端业务，特别是手机领域，华米OV的格局已定，柔宇要想从它们口中抢走一部分市场，几乎是天方夜谭。

在此形势下，34家投资人的48亿投资会打水漂吗？

中信银行牵头向柔宇提供的36.4亿元贷款，是有相对有些许保障的。我们查到的资料显示，柔宇科技将其全资子公司“深圳柔宇显示技术有限公司”的全部股权质押给了中信银行，而该公司正是110亿元投资的柔性屏产线的承载主体。不仅如此，这一整套生产线也作为动产抵押给了中信银行。

如此一来，34家投资人的48亿股权投资款就全面暴露在了风险中。

据称柔宇正在寻求新一轮的10亿美元的融资，预期投后总估值达到80亿美元。在此系列危机之下，柔宇拿什么去支撑80亿美金的估值？

一位创投人士表示：“柔宇的技术应该还是有，但显示屏这个东西，不光是技术，还涉及各种复杂的工艺，这都需要超高的资本投入，而刘自鸿拿着有限的资金去做资本密集型的事情，这就会陷入很被动的状态，他怎么去和京东方这样的巨头去PK呢？如果说刘自鸿要用他的技术去实现社会价值，那还不如直接将技术卖给京东方之类的，至少可以避免无谓的重复烧钱。如果现在要去投它，从估值的角度来说，肯定是不划算的。”

另一位面板显示行业人士则表示：“我们行业里开行业会议，一般都会避免提及柔宇，他不是圈子里的玩家，下游也没见谁采购他们家的屏幕。在公开场合，就像皇帝的新衣，大家不点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