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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开菠萝财经(ID:kaiboluocaijing),作者丨吴娇颖 苏琦 王慧贤 金玙璠,编辑丨吴娇颖
如今,哪个城市要是没有个能被打卡的网红景点或美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旅游城市。
丁真带火了理塘,长沙离不开茶颜悦色,大唐不夜城的“不倒翁”小姐姐力压兵马俑成西安最火景点,一部《陈情令》让追星女孩涌向贵州都匀的影视城……
打卡经济,也逐渐成为各大城市和地区的流量争夺入口,“打卡”爆款,成为越来越多人追求的一种旅游方式和消费习惯。
有人认为,“打卡经济”和“种草经济”一样,都属于冲动型消费,不过是在互联网煽动下引发的短时间内爆发增长。另一种观点是,“打卡经济”会不断创造出新型文旅IP,驱动城市经济和文旅行业发展。
其实,打卡式旅游,早已存在于年轻人各自的圈子里。网红餐厅打卡、偶像同款打卡、小众路线打卡,在他们的故事里,狂热的打卡不一定等于跟风和冲动,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兴趣之旅,可能是偶然保留的一个旅行习惯,也可能是一味庸碌日常的调味剂。
打卡式旅游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打卡人”到底为什么疯狂?五个热衷于打卡的年轻人聊了聊他们的故事。
徐驰,29岁,考古学博士后
我的“打卡”旅行和平常的旅行差别比较大,一般都是有主题、有目的地,会选择一些和研究兴趣相关的地点“打卡”,而非一般的热门景点。听起来可能有点“凡尔赛”,但如果非要总结一下它们的共同点,那就是都属于世界文化遗产。
我对世界文化遗产的打卡,是一个随着兴趣扩展的过程。大学时主要打卡的是各地的省市级博物馆,按照博物馆的介绍再去找当地的景点或遗址。不过经常遇到“假遗址”,大都是仿制建筑,非常失望。
后来,我考上了历史系研究生,一路读到考古学的博士后。其间,我在“丝绸之路”沿线国家研究调查自己感兴趣的考古遗址、博物馆之余,会花时间去打卡各国的世界文化遗产。目前,我已经打卡了中国、蒙古、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伊朗、印度、泰国、柬埔寨、土耳其、意大利等20余国的100处世界文化遗产。
印度阿旃陀石窟 / 受访者供图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打卡经历,是去印度的阿旃陀石窟。
当时,我们一行四人,沿着玄奘法师朝圣的路线,一路南下。阿旃陀石窟地处印度中部,交通极为不便,唯一稍微靠谱点的交通方式是火车,再转车到达。
由于列车车票紧张,我们只买到一张车票,打算上车补票三张,但是被开出了大约七倍的黑心价格,我们果断拒绝后,行李搬运小哥提出三倍价格留我们在车厢连接处加铺容身。我们继续拒绝,于是被列车员一路从头等到二等再到三等车厢赶出七节车厢,直至“贱民车厢”。当三等车厢末尾卷帘门被拉开时,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世界。
但是行李小哥淡定表示别急,他会把我们捞回来的。果然,到下一站减速过站时,小哥让我们跳下缓慢行驶中的列车,接着飞奔至头等车厢跳上火车。上车后,小哥将我们三个大汉强行塞入了一个大约1.5米x0.6米大小的行李隔间内关起来,叫价2000卢比,被我们砍到1500卢比成交。旅程共约450公里,原定七小时抵达,最终晚点三小时。至此,我度过了人生中最难忘且不可能再被超越的一次火车之旅。
那一路上,每当一想到玄奘在这片土地数次经历盗贼,甚至“遇贼裸剥”,我就觉得内心充满了力量——还能比玄奘惨吗?想要取到真经,还能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印度的火车 / 受访者供图
这种非传统的旅行“打卡”,其实家人最担心的就是我的安全问题。但实际上这些国家一般都能给我很多安全感,比如被很多人误解的伊朗。提起伊朗,大部分人会将这个国家与战争、动荡联系起来,但实际上伊朗国内几十年没有战争,人民热情友好,也完全不用担心食品安全问题。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大量极为壮观的历史遗迹,其中还有好多遗迹与中国有关。
总之,我十分热爱我的这种“打卡”旅行,这样的旅行给了我很多学术研究灵感,打卡途中也结识了很多类似的旅行者,他们可能并非专业研究人员,但旅途赋予了我们每个人不同的视角,更多元地去看待人类文明、中华文明。
悠悠,30岁,互联网从业者
我在大众点评打卡五六年时间了。因为平台有优质点评要写满100字的规则,我已经有强迫症了,必须凑够100字,再配3张图,不然就不写。到现在,我已经不知不觉在大众点评上打卡了五六十万字了。
我最早写点评,是为了获得平台的一些虚拟徽章,或者到一家餐厅吃饭看看有没有优惠。后来养成了打卡的习惯,是因为有了孩子以后,在点评上抽到了一些乐园免费体验卡,就要求我体验之后必须写点评。
一来二去,我打卡写点评还上瘾了,发现写得越多,得奖率越高。有一段时间,一到周末,我老公就先问我,这周有没有白吃白喝的地方。到现在为止,我已经”白嫖“四十多次了。身为点评打卡人,如果周末没想好去哪儿玩,但发现中了一次免费体验或霸王餐,我就会跑到那个地方,即便那里离我很远。
我把打卡当作生活给我的奖励和调剂。
对我来说,打卡还有一个好处,每次带孩子到一个地方玩、吃饭,我都会拍很多照片,但如果发朋友圈,就挺矫情的,感觉会打扰到认识的人或者同事。而到点评上打卡,不但能满足分享的小欲望,还能帮助到一些人。经常有网友在我的点评下问,“需要预约吗”,“几岁孩子能玩啊”之类的问题,平时朋友、同事要去哪儿吃、去哪儿玩,或者让我推荐,我就把我的点评链接发过去。
受访者供图
大众点评最高是VIP8,我打卡打到了VIP7,已经很满意了。我发现一批高级别的账号并不简单,背后是职业打卡达人或者团队,像自媒体一样运营。他们拍出来的照片很好看,当你真正去体验了,就会发现被“买家秀”骗了,这也是我的切身体会。
我一般不会跟着流行的节奏走,更多是把打卡当作对生活的一种记录。记录我家孩子第一次坐大滑梯、第一次坐过山车,记录一些无意间吃到的小吃,和那些经常去的小店,每次回头翻看之前的体验感受,还经常感叹,“这家小众的店竟然还开着”,或是“我以前爱吃的那家餐厅已经黄了”。
我喜欢打卡的另一个原因是,身为一个普通人,难得地找到了当大V的感觉。
有些商家特别在意评价,会特意问我用不用大众点评,一看我级别这么高,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态度变化,服务员老往这桌跑,会关注这桌的一举一动,服务非常周到。有一次我去一家理发店,理发师一看我的点评级别,两眼都放光了。
我有些点评内容被推荐之后,会被浏览几十万次。在我的视角里,我只是带孩子去那个公园玩了一次,分享了感受,竟然被这么多人看到。
种种这些都让我觉得,我说的话、我写的点评还挺重要的。更难得的是,这种关注不会影响到我个人,网友们不会关注我个人,不会点评我的孩子,有一种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但又被人看到的舒适感。
我可能很难长期坚持做一件事,但点评打卡的习惯,会一直坚持下去。我经常开玩笑,我这人不爱买衣服,也不爱买包,可就是存不下钱,钱都花哪去了,我一打开大众点评发现,可能是被我吃了、被我玩了吧。
阿澄,28岁,互联网从业者
爱豆同款打卡,是每个追星女孩必做的事情之一。很多追星女孩喜欢去偶像去过的地方,摆出同款姿势拍照,吃同款小吃,喝同款咖啡。想想当年鹿晗发了一张在上海手扶邮筒的照片,引发粉丝排队到凌晨三点也要拍同款合影,就知道追星式打卡有多疯狂。
我的打卡式旅游,也算是一种追星方式。不过,也是因为打卡目的地本身有吸引我的地方,我才会去。打卡之余,我会在当地找一些其他自己感兴趣的景点、餐厅或者文旅活动,追星和旅行两不误。
与在同一地点摆出同款pose拍照比起来,我更喜欢去打卡偶像以前生活过的场景。
这种心理,大概是因为粉丝与明星的距离太远,无法了解也不愿打扰他当下真实的生活,所以想通过体验他过去的人生,印证从他的音乐、文字或者过去的录影里获取的描述,在错位的时空里满足自己的想象。
喜欢的乐团第一次演出的舞台 / 受访者供图
去年,我去了我喜欢的明星家乡,像许多粉丝一样,我也想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城市有怎样的风景,他读书的学校长什么样,他爱吃的那家店是什么味道,他经常坐的城市轻轨怎么穿过居民楼。
不过,当我在那座城市里看到,他曾经拍过照的一个地点,因为粉丝狂热打卡排起长队,几乎快变成一个景点的时候,我的羞耻心瞬间拉满,迅速拉着朋友逃离了现场。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追星打卡之旅,是2016年去台湾自由行。
那是我喜欢了很久的一个台湾乐团,听他们的歌,我常常不自觉会想,他歌词里写到的这个地方有哪种风景,他为什么要创作这样的旋律,是什么样的文化赋予了他们的音乐生命。音乐、文字和过去的录影,都无法完整地让我了解这个乐团和他们的音乐,所以我要去看看他们生活的地方。
我去了主唱从小长大的北投,找到了粉丝们称为“告白巷”的他第一次向女孩告白的地方;去了他们当年读书的台湾师大附中,在旧旧的吉他社排练室拍了张照;去了他们初次演出的大安森林公园,想象舞台上是第一次野台开唱的青年;去了他们歌里写到的淡水海岸,和朋友在海边的晚风里听我们最喜欢的那首歌。
在淡水海岸听“走到淡水的海岸”/ 受访者供图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去台湾,后来,台湾自由行受限,我还很遗憾以前没有多去几次。第一次短暂地在台湾旅行一个星期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除了打卡追星,这里还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宝藏书店、CD店、展览,以及可以大饱眼福的自然和人文风光。
这种追星式打卡之旅,出发之前,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功课,因为粉丝们早就在网上给出了多个版本、路线不一、精细到标明所有地点定位的旅行攻略。
不过我觉得,如果想要给自己的打卡旅行留下一些独特的回忆,最好还是按照自己的兴趣优先级别去设计目的地和路线,然后,不要为了打卡而打卡,与照片相比,用心感受当下所处的时空和你眼中的风景,才是最珍贵的。
Jessie,30岁,设计师
在去过的地方和当地的邮筒打卡,是我从2015年开始甚至更早就在坚持的一件事。至今为止,我的相册里已经集齐了70多个地区的邮筒。
最开始,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朋友寄明信片。慢慢地,我发现邮筒都有自己的编码,只要记得它的编码,就能找到它,我便开始有意识地坚持打卡。别人每去过一个地方,就在地图上放一个钉子,我等于是在自己脑海中的地图上,放一个邮筒当标记。每一次合照,都会成为我回忆时间轴上的一个点。
个人专属的邮箱相册 / 受访者供图
一般所谓的“打卡”,都是去网红景点、餐馆或者咖啡店拍照,你去或者不去,这些地方都会很火爆,大家去的目的相似,路线也是定好的。但邮筒非常常见,一般人即使路过也不会留意,它们只会与寄信的人和邮政工作人员打交道,很孤单。
每一个邮筒对我而言,就像一个旅途中会随机遇到的陌生人一样,为了“偶遇”它们,我需要在当地散散步,需要自己创造路线。虽然我们只相遇半个小时,但之后每当我翻开相册,就会想起这位“朋友”,其实有点像遇到和离开的感觉。
我印象比较深的一次邮箱打卡,是在日本旅行时,在和歌山县遇到了一个很神奇的邮筒,藏在10米深的海底,需要潜水才能把明信片投递到邮箱里。明信片是采用特殊材质制作而成的防水明信片。
现在的人过得太匆忙了,发信息成了一件非常便捷的事。邮箱是个把传达情感的动作复杂化的事物,把1.5倍速的东西放慢成0.5倍速。等待的时长越久,过程越复杂,传达的情意就越重。
还有一次我参加濑户内艺术节,在粟岛上看到了一家“漂流邮便局”。这个邮局的前身是已经废弃的粟岛邮局,艺术家久保田沙耶将其变成一个艺术作品,邀请在粟岛邮局工作了45年之久的中田胜久先生担任局长,用来存放那些寄不出去的信和无法倾诉的感情,其中有写给自己死去的孩子的信,还有很多无法言说的秘密等。在这里,访客可随意阅读明信片的内容,若你觉得某一张明信片是写给你的,你也可以把明信片带走。
漂流邮便局的社交账号
世界上有成千上万无法寄出的信和无法说出口的话,都被永久地收藏在了这里,我觉得非常感动。
其实我们身边还有很多像邮筒一样被忽略掉的事物,但它们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很重要、很珍贵的存在,这也是我打卡的另一个目的:我希望大家也能找到这些存在。
小松,29岁,互联网工作者
我是一个户外爱好者,最大的爱好就是跑步和爬山。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徒步,尤其从农村到城里生活之后,发现山里和城市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以不忙的时候,我就会去山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风景。
疫情前,我每个月都要爬一次山,一般周五下班直接出发,周日下午再回来,两天都在山上扎营。周末基本就在北京周边的灵山、海坨山、小五台山“打卡”。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徒步旅行,是几年前端午节“打卡”太白山。因为时间不够,我没有选择一直想走的鳌太线,走了相对简单的太白线。但秦岭是中国南北方分界线,气候变化很大,一天经历四季是常有的事,可走三天下三天雨,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雨雾之中,5米内看不清人,10米内听不清对话,走在海拔3500多米的跑马梁,又冷又饿还不知道多久能到太白山顶。那一刻我觉得,或许只有真正热爱的人才愿意吃这种苦,毕竟这种事带不来半分好处。
我觉得,打卡门槛直接影响着打卡人的心态。打卡成本越低,打卡后的满足感消散地就越快。比如很多人看小红书推荐,成都要看宽窄巷,西安就去回民街,北京得去南锣鼓巷,可这些景点商业化气息比较严重,氛围又大同小异,人们只需要买张机票、高铁就能完成打卡,这种感觉真的很棒吗?
相反,打卡门槛越高,打卡人就越有神圣感。比如冈仁波齐,四大宗教的教徒心中的圣地,这是信仰者此生必去的一座山。哪怕相隔几千公里,仍会有信仰者磕长头去朝圣。几年前,很多人通过张杨拍的《冈仁波齐》了解了这座神山,虽然我们不是虔诚的教徒,但去到这个地方,其实也会怀有朝圣之心。我想这和去网红景点拍照打卡的心态是不一样的。
受访者拍摄于稻城亚丁仙乃日
这种地方的门槛会比普通打卡高很多,自然环境其实没法改变的,为了降低风险,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攻略,提升体能,积累更多的经验,为这趟旅程做足准备。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绝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打卡,而是经过一系列准备要去实现某个目标。
与其说我在“打卡”景点,不如说是在探索世界的美好,包括原生态的美景和简单的人。在我们这个圈子,大家都有一个默契的约定:萍水相逢,不问过往。即便是一起徒步十多次的驴友,大家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做什么工作,彼此都不关心,也不会问。江湖很大,有缘自会再见。
注: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阿澄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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