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女孩自述：明知“哥哥”撒谎，也要帮他控评做数据

文 | 开菠萝财经（kaiboluocaijing），作者 | 苏琦 金玙璠 吴娇颖 路俊迪 李楠，编辑 | 苏琦

过去的2020年，被戏称为“偶像塌房元年”。如今2021年才刚过半，偶像们已经塌成一片了。曾经的顶流“吴亦凡”，更是塌房塌成了社会事件。

“塌房”在饭圈语境中，特指偶像被曝出“负面事件”。对饭圈女孩来说，这相当于失去了精神寄托，她们的心情就如同得知“家里房子塌了”或“天塌了”一样。

原来的偶像“塌房”多指恋情被曝光或公开、公众场合失格行为等，但经过了2020年，偶像“塌房”的类型已经超乎想象——除了道德层面，不少“塌房”事件更是涉及到法律层面，波及范围除了偶像本人还扩大到经纪人、父母和家庭。

“塌房”的那一刻，受伤最深的是付出时间精力、金钱和情感，为偶像辛辛苦苦“盖房”的粉丝。一般来说，粉丝们有三种选择。一部分粉丝会继续维护自家“哥哥”，为了给爱豆洗白而进行控评（操控评论）；一部分粉丝会接受“塌房”现实，默默脱粉（脱离粉丝组织不再是他的粉丝）；更有的粉丝会脱粉回踩，在网络上对之前的偶像进行抹黑报复。

5位在偶像塌房事件中受伤的粉丝告诉开菠萝财经，在得知自己被骗、被利用后，回忆偶像过去立的人设，和自己的付出，总是后悔当初的“为爱发电”；有些粉丝明知偶像撒谎了，也要昧着良心洗白、控评、做数据，因为爱豆陪伴她走过几年甚至十几年时光，曾经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这些饭圈女孩能想到的最严重的“报复”，就是淡出组织，不再用真情实感追星，开始“白嫖”。

粉圈话术配上强大公关，我被骗得好惨

六六 | 28岁 吴亦凡粉丝

第一次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跑路”。

我说的是最近塌房塌成社会事件的这位偶像。在此之前，我经历了他的多次“疑似”塌房，才真正在两年前脱了粉。

他算是我追星中的一个例外，外表加成远大于业务能力。刚回国时，他说要当演员，连着演了几部电影都很尬，我想，毕竟是没有基础的新人，慢慢学习进步就好了；后来又转型嘻哈说唱，唱作功力一般，我想，这可能是他真正喜欢的，只要支持他就好了；再后来他出了歌要走国际路线，我还跟着教程翻墙学刷外榜。但事后想想，那时候是偶像滤镜太深。

喜欢上他的时候是2013年，我偶然刷到一个他唱抒情歌的视频，作为“音饭”入坑。但其实那一年，他就被曝出过“女友”照片了，不过当时我正处“上头”阶段，也没有在意。

2016年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大型塌房，视频语音和聊天记录都有，已经很实锤了。作为死忠粉的我并没有相信。粉圈的统一口径是“假的”，录音是嫁接的，照片和聊天记录都是P的，就像这次统一称“相信法律”一样，然后号召粉丝控评。

他团队的公关策略就是沉默。其实每个粉圈都一样，只要“正主”不认领，又没有实打实的“同框亲密锤”，就可以继续忽悠粉丝。我后来反思，是自己潜意识里不想相信，才会刻意忽略逻辑上的bug。

2019年，他再次被曝谈恋爱，还被拍到了牵手视频。这时候我没有立刻脱粉，因为他快三十岁的人了，正经谈恋爱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但他的团队公关太厉害了，把他塑造成纯情无辜人设，让粉丝觉得是女方为了炒作利用他，我继续被牵着走。

后来女方上了选秀节目，我也冷静下来，把之前所有的事情串起来，重新审视这个人，便默默脱粉了。这种脱粉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不需要刻意戒断，就是觉得“没必要”了。

现在发生这件事之后，我真的恨不得回踩他，同时也见识到了资本的强大。我还发现很多粉丝都在为他洗白，口径是清一色的“相信法律”，都是我熟悉的账号ID。

在我看来，这次他的工作室说明，看起来是澄清，其实也承认了部分事实，已经很致命了。粉丝所谓的需要法律来判定的部分，本来就难以取证；法律之外的部分，难道还不足以使人脱粉吗？

总之，我现在就是非常后悔，觉得曾经的喜欢非常不值得，倒不至于塌房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但也开始反思，不要一次次给爱豆找借口来说服自己，及时止损，快乐追星。

明知道偶像撒过太多谎，我还要帮他洗白、做数据

陈橙 | 21岁 华晨宇粉丝

华晨宇是我第一个真情实感喜欢过的明星。一直以来，我喜欢他的黑暗与怪诞，心疼他的破碎和孤独。为了他，我变成了饭圈那种氪金、做数据、反黑的粉丝，不光买专辑，我还借钱买票去了他的“五年之约”演唱会现场。

今年1月22日晚，室友突然惊呼：“华晨宇有孩子了！”当时我一脸懵，打开微博就看到了华晨宇发的那条微博：“是的，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作为粉丝，我可以接受偶像恋爱、结婚、生子，也可以接受偶像为了保护家人和隐私选择不公开，因为我希望他幸福，希望他不再孤独。所以即使事发突然，当看到他说这个孩子如何治愈他、温暖他，说得那么动情，我第一想法是，真好，这个男孩终于有家了。

但随着一个又一个声明发出，我开始梳理其中的时间线，将只言片语拼凑，我开始慌了：原来他2019年就已经有了孩子。作为他的粉丝，我非常清楚他2019年以来的各个行程，记得他立过的每一个人设，当然也知道他撒过多少谎。

过了几天，我依旧无法接受，不吃不喝难以入睡。据我所知，当时很多粉丝都是这种状态。让我产生怀疑的，不是他偷偷有了孩子，而是这么多年说过的谎。即便如此我也没有立即脱粉，但随后饭圈的一系列操作，让我意识到洗脑和洗白有多可怕，我终于清醒了。

先是饭圈的大粉给粉丝们洗脑，做心理重建。大粉要么洗白偶像从未说谎，甩锅粉丝，怪粉丝自己脑补人设；要么试图降低粉丝底线，鼓励他们接受现实，倡导粉丝不要在意偶像的私生活，多关注偶像的事业。

紧接着大粉开始疯狂地做数据，给宣传微博刷转发和点赞。当时，华晨宇主理的潮玩品牌即将推出新款，大粉们号召粉丝购买，证明“哥哥仍有市场”，并宣称这是“哥哥未来开演唱会的保障”。很多粉丝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会批量购买去冲销量。这种操作我实在无法忍受，干脆选择脱粉。

我开始仔细回想，他过去被曝光的、但我不愿相信的黑料，可能有真有假，但这让我开始重新看待娱乐圈。娱乐圈的人设不必当真，塌房也不需要太震惊。

曾经的他带给过我许多欢乐，他的音乐让我流过不少眼泪，但他也让我知道，看错人的感觉太不好。以后我可能还会继续追星，但会远离明星人设、远离饭圈，不敢再陷那么深。据我观察，投入成本越低，脱粉越快，没打榜没做数据，塌房后就不会那么受伤。今后我可能会考虑“白嫖”式追星。

时隔半年，微博又曝出了他整容和私生活混乱的瓜，我抱着路人心态吃了瓜，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

当爱豆塌房，我身为大粉要昧着良心控评

丹妮 | 29岁 某爱豆前任大粉

在我十六年的追星岁月里，除了论文抄袭、入狱，其他你能想象到的塌房类型我都经历过，有恋爱的，有说相声裂穴（搭档二人散伙）、还给搭档泼脏水的，还有吸毒的。

几年前，我一直粉男演员A，他当顶流很多年了，那次塌房是因为被曝光与B有恋情。当时我是A的大粉，陪他走过了三年多时间，提前听到恋情风声时，内心是炸裂的：“我的哥哥瞎了吗？”因为我和圈内人接触多，知道B名声很差。

但我什么都不能说，当所有人都问我“A和B是不是在一起”时，我一口咬定“没有的事”，“我们的哥哥是一个三观非常正的人”。我安抚下面的粉丝，一边控评，一边让粉丝在社交平台上输出安利的内容。

如果我说了实情，最直接的风险是，可能会被一些早就想撕我上位的粉丝说成是“对家派来的卧底”，这在粉圈是最严重的，会被万人踩。某社交平台上A的风评也会被毁，那是我带着几个妹妹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那些小妹妹非常信任我，把我当成知心姐姐，把A当作生命中很有意义的人，我不想毁掉这一切。

那几天，手底下有十几万人注意着我的风向，我开始疯狂晒A代言品牌的购买清单，并号召所有群的粉丝晒，证明我们没有脱粉。

那件事以后，我发现自己很适合做扭转舆论的娱乐营销工作，开始明白陈励志、杨天真那些公关人是怎么扭转风评的。只不过人家是收钱干活，我是为爱发电。

但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反思，大粉的确有一些操作是违背初心的。大部分大粉是大学生或研究生，出自“一般有钱”的家庭，认为在网络世界似乎不需要担责任，便会肆无忌惮地煽动情绪，享受着呼风唤雨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大粉最后被挖出来有“黑历史”的原因，也是我为什么厌恶这个圈子的原因。在那之后，我就半退圈了。

在A之前，我是Super Junior的老粉，陪着他们经历了太多次“塌房”——恋爱、结婚、团队互撕等。我对偶像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别受伤，别长残、身材别走形，别有吴亦凡那种道德上的硬伤，其他的我都可以原谅。现在我会把爱豆当成工作伙伴一样去打分，你要么有才华，要么有天赋，要么勤快，要么嘴甜，但你如果又蠢又坏又懒，又没才华没天赋，我不会粉你的。

我很庆幸从13岁开始就遇到了金希澈（Super Junior成员），他会一遍遍教育粉丝，“你们是你们，我是我，你们一要学会跟爱豆保持距离。”不过我发现内娱很多爱豆魅粉很严重，把自己姿态放的很低，一味讨好粉丝。我在当大粉时，很明确地告诉过很多妹妹，“我们要通过追星让自己成长”。

我人生中的一半回忆都与Super Junior有关，现在的工作成就、性格上的改变，有1/3是他们的功劳，我很感谢他们。

偶像塌房后，我许下的生日愿望是希望他转运

早安 | 23岁 仝卓粉丝

2020年5月28日那天，仝卓塌房，挂在热搜第一名。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了。

5月22日他直播时，一个粉丝说自己快要高考了，因为平时成绩不好担心落榜。他一边安慰粉丝一边拿自己举例，称第一年就想考军艺（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差了一名，于是决定复读，由于军艺只招应届生，自己通过某些手段将往届生身份改成了应届生，但最后还是没有考上，上了中戏（中央戏剧学院）。

我听完之后就“炸”了，这么敏感的事情，自己锤自己，不是等于自爆黑料吗？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随后几天一直忐忑地盯着微博热搜。就在我以为这件事要过去了的时候，5月28日他突然上了热搜，我知道这件事错在他，可当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时，满屏都是对他的责骂和诅咒时，我还是会心疼。

我是医学生，当时正值期末考，连续一周都在通宵，为了不影响自己考试，我卸载了微博和豆瓣，考完的两三天之后才敢重新下载回来。我没有赶上粉丝组织的活动，也怕粉丝行为给他继续招黑，只敢小心翼翼地维护他，对一些比较过分的言论和不实的谣言进行反黑和澄清。

我周围有几个“对家”的粉丝，他们在朋友圈疯狂骂人，我看到之后非常难过，还发了一条朋友圈：你们要骂去微博骂，别人不会在乎粉丝互撕，你们只能伤害到我。我很感谢一个朋友，仝卓上热搜之后他第一时间来找我，等我考完试，他一直陪着我，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

回想起来，我是在《声入人心》的巡演上入的坑。为了追他，我申请了微博小号，平时和他有关的内容我都会转发，还会在营销号发的安利视频下“指路”他的民歌链接；为了给他刷大众好感度，我参加了粉丝组织的公益活动，把兼职做家教的钱捐出去一部分。我切切实实为他付出过时间、精力和金钱，但我并不恨他。

我明白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再复出了，我特别担心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只希望他能好好生活。当时正好碰上我过生日，吹灭蜡烛的那一刻，我许下的愿望是希望他开心，能有好运气降临。

经历过塌房的我还是会继续追星。平时一旦忙起来，真的很容易烦躁、很容易崩溃，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简单地获得快乐，但是爱豆的照片可以！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不付出就不会伤心，做一个没有心的白嫖党最快乐。

名气不高的偶像，塌房日就是最红的一天

yuki酱 | 23岁 R1SE粉丝

我追过的爱豆很多，塌房的更不少，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夏之光和赖冠霖。

去年我在备考雅思，距离考试还有一周时，一刷豆瓣都是夏之光全方位360度和女朋友过马路的画面。我当时人傻了，心想：完了，这怎么洗啊。不是妈妈也不是姐姐，这很明显就是和女朋友。转头刷微博，发现首页都是这个消息，我当场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根本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身上，他在舞台上那么真诚、那么用心。他说自己是事业党，怎么就谈恋爱了呢？我想不通，也很难接受。

整整一周我都非常低沉，各种烦躁，完全无心备考。我还安慰自己，只是谈恋爱而已，又不是道德败坏。爱豆的门槛就无意间被我拉低了。

我刚好起来，没想到另一个爱豆也出事了。赖冠霖虽然不算塌房，但在街边边抽烟、边吐痰，确实很败形象。看到这个新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很失望，想到以前给他刷各种关于礼貌的话题，就觉得丢人。我喜欢了快3年的偶像，居然随地吐痰。

后来连站姐（偶像应援站的组织者）都回踩，说他在暗地里谈恋爱种种，我就和一堆人一起脱了粉。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壶（壶是R1SE的粉丝昵称）就是内娱第一塌房男团，团里的爱豆塌房都塌出各种造型了，夏之光就是成员之一。

虽然很痛苦，但我既不会洗白，也不会转黑，一般是在伤心之后默默脱粉。追星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开心，毕竟那么喜欢的人，他也没有做天大的坏事，再生气难过，在微信骂骂就行了，没必要做黑粉。

我喜欢的偶像都不算太出名，可能塌房的那天就是他最红的一天。塌房塌多了，大家都打趣我，说我是“天选塌房人”，我都开始怀疑为什么我的偶像总是塌房，是不是我自己有问题？

其实肯定不是，偶像表现给粉丝看的只是好的那部分，并不是完整的他，他们犯错是艺人自己的问题，粉丝不要怀疑自己。

每次有偶像塌房，我都说不追星了，但好在我的本命爱豆还在，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我还是会继续追星。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六六、早安、yuki酱、陈橙、丹妮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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