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对话朱永新：我们要办一所怎样的大学

曹德旺

“中国不是多一所少一所大学的问题，我们期待独特性。”

“我去办一所大学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中国多一所大学，而是要做一次探索和改革。我们借鉴德国的做法来培养学生，希望能找到一条适合并推动中国向前发展的办学之路。”12月4日，在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八届年会上，福耀集团创始人、董事长、河仁慈善基金会理事长曹德旺如是介绍了自己的办学理念。

就在一天前，福耀科技大学已经完成了征地拆迁工作，规划设计和资金筹备皆已到位，准备正式动工。

11月20日，福州市人民政府与河仁慈善基金会签订福耀科技大学（暂名）建设战略合作框架协议。根据协议，河仁慈善基金会出资100亿元，以“民办公助”的形式筹建福耀科技大学。

“教育需要资金的支持，同时更需要智慧，就需要用企业家的创业精神，敢为人先的精神去做中国的教育。”中国陶行知研究会会长、新教育实验发起人朱永新在之后和曹德旺的高端对话中表达了钦佩之意，“我们不能跟在西方的教育后面走，在教育方面怎样成为一个领跑者同样值得思考，有更多的优秀的社会精英来研究教育，关注教育问题，我觉得这是教育的福音。”

教育应该是事业，而不是产业

之所以是以河仁慈善基金会，而不是以福耀集团的名义捐赠办学，曹德旺解释说，“我始终坚持反对资本进入教育。如果教育、教培行业让以盈利为目的的资本进入就会出问题。”

曹德旺认为，教育应该被定位为事业，而非产业。目前教育投资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是靠国家、地方政府投资，二是靠私人资本投资，前者的目的是为了普及教育，提高国民素质，属于事业范畴，后者则是以追求利润为目的，属于产业范畴，这两年，大家越来越把教育当成是产业来发展。“资本进入教育，对老百姓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做法。

曹德旺在福清办了一所中学，福州师范大学附属福清德旺中学，同样是民办公助的形式，学校办得很成功，但他也发现了一个关键性问题，就是农村中学和城市中学不对标。

办学之初，学校管理者经常对标的是农村中学，因为城市中学和农村中学有很大的差异，“在这样的差异下，农村孩子考上清北的比例就会很低。中国农村人口占全国人口36.11%以上，如果农村中学和城市中学不对标，就牺牲了36.11%人口的教育机会。”

但即使进入高等教育，依然会面临一系列问题。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的大学教育经历了从稀缺到普及的过程，大学生从天之骄子，到供大于求，巨大的落差，让大学生“就业难”成为每年毕业季都不得不面临的话题。

曹德旺目睹了这一变化，他深感不解。从企业家角度，每年光是福耀集团，在全球都会提供大量的就业岗位，但往往面临招工难的窘境。为何大学生宁可送外卖，做快递员，都不愿意去工厂就业？从表象看，2000年以后，大量的社会资本，民营资本介入教育领域，大学生增加了，国家也无法承担这么多的就业岗位。“大家都追求体面的工作，但毕竟岗位有限，培养一个大学生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和金钱，如果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会觉得没面子，宁可不工作。”

面对曹德旺的疑问，朱永新表示，高等教育已经从精英化的教育走向大众化的教育，但是大学生的学历文凭不等于学力水平，“一位美国学者的书中说，我们的教育被大量浪费了，人们的学习不是为了真正去提升自己的能力，而是为了拿到文凭。文凭已经成为一个标志物，成为一个符号，当一个社会为外在的标志和符号去努力的时候，这个方向就错了。我们迫切需要从学历社会走向学力社会这样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在朱永新看来，大学生“就业难”和企业“招工难”是一个结构性的矛盾，关键是培养的大学生还不能够很好地适应这个社会的需求，还不能具有真正的创业精神和情怀。“眼高手低等问题可能还存在，所以我觉得是我们的教育要更好地去适应这样一个社会，适应这样一个时代。”

教育如何适应社会？曹德旺试图从国外经验找到答案，他发现，一方面，大学教育仅能提供基础知识，动手能力普遍较弱，学生缺乏自信。另一方面，父母一路参与孩子的成长，孩子离开大学前都无法真正融入社会。

在前一个问题上，日本采取了企校对接的方法，学制两年，帮助大学生过渡到企业工厂。而针对后一个问题，美国则通过法律、宗教信仰等教育，帮助孩子学会保护自己，通过引导勤工俭学，假期打工等各种方式，帮助孩子早日融入社会。

此外，大学的学科设置与社会真正的需求还不成比例，“我们培养出来的学生不一定能适应企业的需求。”

曹德旺认为，在保证教育公平的前提下，要从教育方式上寻找解决方案。这些年来，曹德旺先后向5所大学有过捐赠，但似乎只是为学校添了一栋楼，多了一个实验室，并没有发挥预想中的作用。他想探索一种新的办学方式，福耀科技大学正是这样一种新的尝试。

在曹德旺的设想中，大学将被设计成双导师制度，一个是完成学科教育目标的教授老师，另外一个是由企业派驻的高级工程师，教会学生动手能力，在培养学生的专业同时，也培养他们的自信。“我相信通过适当的合理的方式培养，他们一定会成才的。”

曹德旺有这个自信，福耀集团成立之初，几乎没有研究生，都是大学本科甚至中专生，但现在，好几个人已经成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在他看来，要把企业做好，先要把人才培养好，在给他们灌输技术学问的同时，也要提高他们的境界胸怀和高度，这样才能安心工作。他推崇“学而优则仕”这句话，但学而优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个人职位的提升，更是为了在更高的平台为国为民。

用创新的思维办创新的大学

按照目前的定位，福耀科技大学将是一所民办非营利性新型应用研究型高水平大学。将坚持社会主义办学方向，实行错位办学，建设应用研究型高水平大学，瞄向制造业高端技术短板，服务国家解决“卡脖子”问题。

曹德旺透露，福耀科技大学由河仁慈善基金会出资举办，但也得到了福建省和福州市的大力支持，除了前期由政府文件报审，征地拆迁外，还将提供同样100亿元的配套资金，并负责学校周边的基础设施和生活配套，包括国际交流中心建设和国际学校等。

曹德旺也对办学所需资金做了预算，学校总体占地1286亩（约85.73万平方米），其中总体建筑面积 70万平方米，将包含一个计算机超算中心，并配备一流的实验装备，目前这笔资金已经到账。

河仁基金会是曹德旺以个人名下福耀玻璃股票发起成立，目前市值108.65亿元。学校预计两三年内竣工，届时可能会花掉一半的股票，后期如果不够，曹德旺表示还将会从个人账户凑足，成立一个奖学金。

学校建成后，福州市政府提供一定资金及建设管理支持，按照大学正常经营的标准来拨款，并对学校进行一定监管。这是社会慈善基金在我国高等教育领域的重大举措。“我们办福耀科技大学不是为了办一所大学，而是为了尝试一种体制，需要基金会的介入，希望将来能看到更多基金会，而不是追逐利润的资本来办大学。”

在办学理念上，按照和福州市人民政府的协议，福耀科技大学将坚持高水平、专而精、国际化等办学理念，探索由理事会、学术委员会、顾问委员会与教育委员会等四大委员会组建的新型大学治理模式。

尽管已是成功的企业家，曹德旺依然坚信应该由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校长将在全球海聘，由校长组建教育团队、学术团队，河仁基金会负责协调政府和地方事务。

在学科设置上，将规划建成以大工科组团为核心、经济管理学科为辅助、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等通识学科为支撑的学科体系，初步设定材料科学与工程、电子信息与工程、环境科学与工程、仪器科学与工程、理学院、经济与管理六大学院。

在人才培养上，将培养具有国际化视野、创新精神及管理能力、家国情怀的高素质应用研究型人才，拟设立福耀奖教基金，面向贫困学生免除学费、提供奖学金支持。

曹德旺坦言，福耀科技大学的产学研并非对接福耀集团一家企业，而是对接全球的企业，除了在大学自身的实验室培养学生动手能力外，还将利用假期，带学生们深入企业，帮助企业解决问题，这才是办福耀科技大学的意义和追求。

在对话的最后，曹德旺问朱永新，“你希望看到福耀科技大学将来是什么样子？”

朱永新答，“只要曹先生在这个大学上用心，像做你的福耀集团一样，我对这个大学充满着期待和信心。”在他看来，一个人只要有了信仰和抱负，他一定能够做成事，无非是困难大一点还是小一点，问题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但是，朱永新也期待福耀科技大学能够彻底的打破现在大学的枷锁，在尊重大学培养人才规律性的同时，也要打破一些限制，不要过于相信现在大学的办学套路，毕竟福耀的成长就说明了这一点，要走自己的路，用创新的思维去办一所创新的大学。如果用其他大学的办学思路去办大学，福耀科技大学可能是走不远的。“因为中国不是多一所少一所大学的问题，我们期待独特性。”